那是一个暴雨将至的午后,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紧绷。
绛仙正和几个奴一起,忙着将晾晒的草药收回库房。她动作麻利,甚至带着几分如今罕见的“轻快”——毕竟,这些琐碎的、无需思考的劳作,是她安稳世界的基石。
突然,城楼上的望哨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锐响——那不是寻常的号角,而是最高等级的警讯!
整个栖凤城瞬间凝固。
所有劳作声、练武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沉重的城门被艰难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一支残兵踉跄着涌入。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归家的松懈。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回来的人,不足去时的一半。个个带伤,甲胄破碎,血污满身。她们互相搀扶着,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眼神空洞,仿佛魂灵已遗落在遥远的战场。
流云走在最前面,她左眼蒙着染血的布条,鲜血仍不断渗出。她搀扶着的人……
是斩红。
城主几乎完全倚在流云身上,玄色战甲破碎不堪,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原本耀眼的红缨黯淡地垂落。最骇人的是她的右臂——那里空荡荡的,肩甲处只有一个被粗暴撕裂、草草包扎的巨大伤口,白色的骨茬和暗红的血肉隐约可见。她的脸色是死人般的灰白,呼吸微弱,唯有那双半阖的眼眸,偶尔睁开时,仍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困兽的冰冷光芒。
她们身后,是更多相互搀扶的伤者,以及……被抬回来的、盖着破布的沉默躯体。
“城主!”
寒星嘶哑的声音打破死寂,她拖着一条伤腿,疯了一般扑过去,想要触碰斩红,却又怕弄疼她般缩回手,只能无措地看着那断臂处,浑身颤抖。
斩红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只涌出一口鲜血。她最后扫视了一圈死寂的城池,目光在那些惊恐、绝望、难以置信的脸上掠过,最终,那目光极其短暂地、似乎无意地擦过了躲在人群后方、脸色惨白的绛仙。
然后,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医官!快叫医官!”流云的嘶吼声终于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混乱瞬间爆发。哭喊声,惊呼声,杂乱的脚步声,医官焦急的指令声……整个栖凤城乱作一团。
绛仙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
她看着斩红被匆匆抬往主殿,看着那空荡荡的右臂处随着移动而无力地晃荡,看着地上滴落的蜿蜒血线……
天,塌了。
那个如山岳般强大、如利刃般锋锐、永远冰冷、永远掌控一切的女人……碎了。
那个她恐惧、怨恨、却又在心底隐秘依赖着的秩序化身,崩塌了。
接下来的日子,栖凤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暗与压抑。
药味和血腥味取代了原本草木和尘土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主殿日夜有人进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流云接替了大部分事务,但她独眼下的面容日益憔悴,命令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和疲惫。
练武场空了。再也没有了呼喝声和金铁交击声。战士们要么重伤未愈,要么如同失了魂,终日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擦拭着再也无人督促她们练习的兵器。
恐惧如同无声的瘟疫,在城中蔓延。
失去了最锋利的爪牙,栖凤城还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存在多久?下一个来犯之敌会是谁?她们这些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那种绛仙曾经赖以生存的“安稳”,被彻底击得粉碎。她才发现,那所谓的安稳,原来一直建立在斩红那看似永不倒塌的强大之上。
如今基石已碎,她的龟壳
exposed在风雨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比以前更加沉默,干活时总是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关于城主伤势、关于外界风声的只言片语。她不敢再对新来的奴说“这样也好”,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再相信。
她甚至不敢再看向主殿的方向。
那里躺着的,不仅仅是一个重伤的城主。
更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她虚假安稳世界的,残酷坟场。
雷声终于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城墙上的血迹,却冲不散弥漫全城的、绝望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