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平滑而无声地淌过。
绛仙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看到新来的“奴”了。她们被拖拽着、或自己踉跄着走进栖凤城，脸上带着与她当初如出一辙的惊恐、屈辱，以及那丝藏不住的、不甘的火苗。
起初，她只是麻木地看她们一眼，便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直到某一天，一个刚来不过三日的年轻女孩，在擦拭练武场边缘时，目光痴痴地追随着场中挥剑的寒星，手中的抹布掉了都浑然不觉。
“看什么看！”寒星显然注意到了那目光，收剑厉喝，“一个贱奴，也配直视练武？”
女孩吓得浑身一颤，慌忙捡起抹布，脸涨得通红，眼底却烧着更旺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着羡慕、渴望与不服气的光。
那一刻，绛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那光芒太熟悉了，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也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在还在发抖的女孩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规劝”：
“别看了，看了也没用。”
女孩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戒备和不解。
绛仙垂下眼，拿起另一块抹布，用力擦着地上本不存在的污渍，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练成那样又如何？一身伤，说不定哪天就回不来了。”她顿了顿，想起山谷里那片血红，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说服对方的急切，“像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虽然干活累点，但至少安稳，不用去打打杀杀，能把命保住。”
女孩愣住了，眼中的火光闪烁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她的话。
恰在此时，练武场上一声闷响。一个正在对练的女子被对手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肩膀一时爬不起来，痛得脸色发白。
绛仙立刻用胳膊肘碰了碰女孩，朝那边努努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嘲弄：“看吧。何必呢？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个？”
女孩看着那被扶下去的、龇牙咧嘴的身影，又看看身边这个虽然卑微却四肢完好的“前辈”，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迷茫的浑浊。她低下头，不再看向练武场，只是机械地、用力地擦着地。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然在绛仙心底蔓延开来。
看，她是“对”的。她的选择是“聪明”的。
从那以后，她仿佛找到了某种“使命”。
她开始格外“关照”新来的奴。分饭时，她会“好心”地多给对方一勺，然后絮絮叨叨：“吃饱些，干活才有力气。别想那些没用的，活着最重要。”
看到有新来的奴在偷偷模仿战士的动作，她会“不经意”地路过，叹口气：“省点力气吧，练了也没用，城主看不上咱们的。”
她甚至学会了用寒星、流云她们那种略带轻蔑的语气，去评价那些拼杀的战士。
“瞧见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还在那硬撑呢。”
“啧，又添新伤了，图什么呀？”
“练得再好，不还是听人号令的命？”
她说着这些话，看着新来的奴们眼中的光从羡慕变成困惑，再从困惑变成一种近乎认同的麻木，甚至最后也学会跟着她一起，对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投去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她成功地，将一个又一个“自己”，拉入了这看似安稳、实则冰冷的龟壳之中。
她拥抱着这秩序，因为这秩序给了她一个明确且“安全”的位置。她捍卫这规则，因为这规则证明了她当初的懦弱和屈服是“正确”的。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比那些仍在挣扎、仍不甘心的人，活得更“明白”。
只是，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她或许会被一阵极轻微的金铁交击声惊醒——那是某个不甘的灵魂，正在无人处偷偷磨砺爪牙。
她会翻个身，用被子更紧地裹住自己，嘟囔一句“傻子”，然后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仿佛这样，就能压住心底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却始终未曾彻底死去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