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腥山谷返回栖凤城的路,漫长而冰冷。
绛仙的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鼻腔里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内脏破裂的腥膻和死亡特有的铁锈气息,久久不散。眼前不断闪回着那些画面:断裂的肢体、空洞的眼神、斩红流血的面庞、寒星扭曲的伤臂……
她几乎是爬回那间阴暗的厢房的。
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她才敢大口喘息,身体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胃里翻江倒海,她干呕了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那一整日,她都蜷缩在床铺最深的角落,用那床硬邦邦、带着霉味的薄被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隔绝那无孔不入的血腥味和死亡景象。
杂役?规矩?呵斥?
它们忽然变得遥远而微不足道。比起山谷里那赤裸裸的残酷,流云的冷眼、寒星的刁难,甚至斩红的轻蔑,都显得……安全了。
是的,安全。
至少在这里,她只是被使唤,被嘲笑,被轻贱。但至少,她还活着。四肢完好,内脏没有流出来,不会变成冰冷残缺的一堆,被随意拖拽、堆积。
那种强烈的、原始的恐惧攫住了她,将她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硬壳彻底击碎,打回原形。
她又一次把自己缩回了自己的乌龟壳里。这一次,缩得更深,更紧。
接下来的日子,绛仙变得比以前更加“顺从”,甚至可说是麻木。
流云让她去擦洗练武场边那片昨日刚处决过逃兵、石缝里还渗着暗红血迹的地面,她去了。低着头,一遍遍擦拭,目光空洞,仿佛看不见那颜色,闻不到那气味。
寒星将沾满泥泞和马粪的靴子扔到她面前,命令她用手擦干净,她跪下了。机械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指尖被粗糙的皮料磨破也毫无反应,仿佛那双手不是自己的。
她不再偷偷打量那些练武的女子,不再在擦拭兵器时多做停留,甚至刻意避开设有兵器架的回廊。夜里,那方寸之地再无她偷偷练习的身影。她总是早早蜷缩起来,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阻挡一切声响和思绪。
有时,在搬运柴火或清倒污水时,她会偶然瞥见伤愈归来的寒星。她的左臂似乎留下了永久的残疾,动作不再如以往灵便,脸色也苍白了许多,但那双眼睛里的倨傲和凶狠却丝毫未减,甚至因为经历了生死而更添几分戾气。
偶尔,也能看到斩红巡视的身影。她额角的伤疤结成了一道狰狞的深红色痕迹,为她本就冷厉的面容更添几分煞气。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正在埋头干活的绛仙,依旧如同看一件无生命的器物,很快便移开。
每一次这样的相遇,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一下绛仙紧缩的心脏,提醒着她那日所见的一切并非噩梦。
然后,她便会把头垂得更低,动作放得更柔顺,更快地躲开她们的视线范围。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鼹鼠,拼命往更深的黑暗里钻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那血与火的世界,太可怕了。那拿起剑的代价,太沉重了。
她付不起。
她宁愿永远蹲伏在这安全的、熟悉的、只是有些屈辱的阴影里,至少……能活着。
只是有时,在深夜彻底无法入睡时,她会睁着眼,望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那点冰冷月光,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上那套粗布衣裳,似乎比从前那件浸透井水的霓裳羽衣,还要沉上千万斤。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