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阳光宝贝”儿童义诊活动现场,人头攒动。彩色的气球拱门,穿着玩偶服的志愿者,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和家长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一种刻意营造的温馨氛围。多家媒体的摄像机早已架设好,对准了主席台。
罗文斌主任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正慈祥地蹲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耐心地听诊。镁光灯闪烁,捕捉着他每一个“关爱”的瞬间。他笑容和煦,应对媒体提问时妙语连珠,俨然一位德艺双馨的仁心医者。
没有人注意到,活动现场周围,多了许多“便衣”。雷涛戴着耳麦,混在家长人群中,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身影。几辆伪装成采访车或公务车的监控车停在远处,里面坐满了技术队员,屏幕上是活动现场各个角度的实时画面。
市局指挥中心,李振国和秦薇紧盯着大屏幕。
“所有点位都已就位。”雷涛低沉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秦薇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中央的罗文斌:“他在享受这种关注。凶手选择这里,极具羞辱性。注意罗文斌的生理状态,任何细微变化都不要放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义诊顺利进行,采访环节即将开始。
陈默坐在出租屋里,窗帘紧闭。电脑屏幕上开着义诊活动的直播页面,音量调得很低。审判簿摊开放在桌上,第三页上罗文斌的名字鲜红欲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期待。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那种熟悉的、权柄即将发动前的悸动。
直播里,主持人正在做开场白,即将邀请罗文斌主任接受群访。
就是现在。
陈默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直播画面中,正对着镜头微笑的罗文斌,笑容突然僵住。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几乎在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罗主任,您没事吧?”旁边一位助手察觉不对,小声问道。
罗文斌摆了摆手,想强撑着说话,但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却是含糊的气音。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像是突然坠入冰窖,牙齿咯咯作响。
“好冷……好冷……”他喃喃着,眼神开始涣散。
台下的人群和媒体记者也注意到了异常,骚动起来。镜头推近,特写捕捉到他极度痛苦扭曲的脸和迅速布满红斑脖颈。
“医生!快叫医生!”现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慌地大喊。
但已经太晚了。
罗文斌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向后仰倒,被手忙脚乱的助手扶住。他白色的医师袍下,裸露的皮肤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出血点!
“败血症!像是感染性休克!”有懂医的记者失声惊呼。
现场彻底大乱!家长们惊恐地捂住孩子的眼睛,向后拥挤。记者们则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将镜头对准这突发的一幕,直播信号没有被切断,反而被敏锐的导播切换成了主视角!
罗文斌在助手怀里剧烈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高热让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寒战又让他浑身剧烈颤抖。他那双曾经被誉为“回春圣手”的手,此刻布满可怕的瘀斑,无力地抓挠着空气。
抢救?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根本来不及进行任何有效的抢救。
六分钟。精确得如同瑞士钟表。
罗文斌的抽搐停止了。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头歪向一边,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瞳孔彻底涣散。皮肤上的出血点连成一片,变得紫黑可怖。
他死了。
死在了他精心策划的、用来塑造慈善形象的舞台上。死在了无数镜头面前。死状极其难看,与他生前儒雅的形象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直播信号在尖叫声和混乱中被疯狂切掉,但已经太迟了。整个过程,通过无数镜头,被实时传播了出去。
网络再次炸裂。
【第三个!天罚第三个!】
【是罗文斌!那个儿科主任!真的遭天谴了!】
【过程太吓人了!是败血症?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时间!又是精确的时间!六分钟!】
【审判!这就是审判!他做的那些烂事终于遭报应了!】
【求名单下一个是谁?!】
出租屋里,陈默关掉了直播。虚弱感如期而至,但并不强烈。他看向审判簿,第三页上罗文斌的名字正在变淡,代价数字从【-1.5】开始模糊,最终跳动了一下,定格在【-0.8】。
罪证迅速被确认,反噬减轻了。但他依然付出了近一年的寿命。
值得吗?他看着网络上汹涌的“天罚”呼声,感受着那种扭曲的满足感。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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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指挥中心,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场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审判”。无力感,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弥漫在空气中。
“混蛋!”李振国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脸色铁青。
雷涛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沮丧:“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接近目标!没有投毒,没有武器,什么都没有!就像……就像他真的是突然发病死掉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意外。
秦薇死死盯着定格的屏幕画面,画面上是罗文斌死前那张惊恐扭曲的脸。
“他看到了什么?”秦薇突然低声说。
“什么?”李振国转过头。
“在他症状发作前的那一刻,他的表情,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有一种极致的……恐惧。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秦薇放大罗文斌的面部特写,“这种恐惧,和赵德明死前的表情,高度相似。”
她猛地转向技术团队:“数据分析怎么样了?那条追踪的数据流!”
技术负责人的脸色比哭还难看:“对方……太狡猾了。就像个幽灵。我们捕捉到的痕迹断断续续,最终消失在境外一个无法追溯的节点里。他肯定使用了高度定制化的隐私工具链,甚至可能……不止一层跳板。”
又是一条死路。
但秦薇没有放弃。她走到白板前,在罗文斌的名字下面画了一条线。
“三次审判。毛骨志强,商业街。赵德明,发布会。罗文斌,义诊现场。”她依次写下地点,“凶手对目标的公开行程了如指掌。他必须提前知道准确的时间和地点。”
“查询所有这三个活动现场的公开信息发布渠道!官网、公众号、媒体预告……尤其是后台的访问日志!查找在活动开始前频繁访问、但IP异常或者行为模式异常的记录!他一定在反复确认‘审判舞台’的细节!”
技术团队立刻忙碌起来。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
就在气氛几乎要再次凝固时,一个技术人员突然喊了一声:“找到了!‘阳光宝贝’义诊活动的官网后台!有一个异常访问记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在活动开始前48小时内,有一个用户频繁访问活动流程页面和媒体采访环节的详细时间表页面。访问时间集中在深夜和凌晨。”
“用户ID是假的,注册邮箱是一次性的。但是……”技术人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我们追踪了这个ID在其他几个平台的行为轨迹,虽然都做了伪装,但通过行为模式比对……我们发现,这个用户在过去两周内,还频繁检索和访问过……关于司法考试失败心理疏导的论坛版块,以及……本市几个低价出租屋区域的租赁信息!”
秦薇的眼睛猛地亮了。
侧写在被迅速证实!法律背景,挫折,独居,本市!
“能定位吗?!”李振国急切地问。
“最后一次活跃的IP地址经过伪装,但大致范围……可以锁定在西城区的老旧居民区一带!那片区域很大,出租屋密集,流动人口多……”
范围已经从整个城市,缩小到了一个区!
“立刻排查西城区所有符合侧写条件的可疑人员!重点是近半年内参加过法考或法律相关职业、且遭遇挫折的独居男性!”李振国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巨大的筛查网络悄然撒向西城区。
猎犬的鼻息,已经喷到了猎物的藏身之地附近。
陈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沉浸在第三次“审判”成功的复杂情绪里,并开始下意识地,根据网络上的呼声,筛选着名单上的第四个名字。
他并不知道,自己上一次检索“法考失败”信息时,那极其短暂的、因为情绪低落而产生的一丝疏忽,留下了一个微小的数据脚印。
而这个脚印,正被最顶尖的猎手死死咬住。
阴影中的网,正在收拢。
猫鼠游戏,进入了最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