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十七层,特调组临时指挥中心。
空气几乎凝固。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列着“毛骨志强”和“赵德明”的案件时间轴、社会关系网、通讯记录、最后行程的GPS定位点。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签交织,如同两张纠缠的蛛网,却找不到任何一条直接连接两者的、有意义的丝线。
雷涛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地做汇报:“……两人生活轨迹、社交圈层、经济往来,完全没有任何重叠。毛骨志强混迹底层直播圈,赵德明是金融界富豪,就像是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
“网络上的交集呢?”李振国副局长沉声问,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
网监技术的同事摇了摇头:“两人在公开网络平台没有互动。私下的通讯记录、社交软件好友关系都查过了,零交集。凶手选择目标,似乎完全基于网络上公开的‘恶名’程度和罪行讨论热度。”
“侧写更新。”秦薇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闷。她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关键词:
【目标选择:网络恶名+法律模糊地带罪行】
【执行方式:超自然手段(待解)+精准时间控制】
【心理动机:替天行道(扭曲正义感)+表演欲】
【身份特征:高智商,法律相关背景或兴趣,社交疏离,近期可能遭受重大挫折,本市居住,有大量独立时间。】
她在“法律相关背景”下面画了两道横线。
“两次‘审判’,”秦薇转身,目光扫过众人,“对罪行的描述非常‘法条化’。毛骨志强的‘持续虐杀逾百只’,赵德明的‘设计金融骗局欺诈数千投资者’……这不是普通网民的情绪化宣泄,这更像是在罗列‘罪状’。凶手很可能系统学习过法律,或者对司法程序非常熟悉。他模仿的不是街头义警,而是法庭审判。”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甚至可能……参加过司法考试,或者从事过相关行业,但遇到了重大挫折,导致他对现有法律体系产生极端的失望和蔑视。”
雷涛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这就能解释他那种自以为是的法官口吻!查!重点排查近五年内所有法考没过、或者被律所开除、司法系统离职、有类似偏激言论的人!”
范围在缩小,但依然如同大海捞针。本市符合“法律背景+挫折”条件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他还会再动手。”秦薇的语气肯定无比,“网络的狂欢是他的兴奋剂,他不会停下。我们需要预测他的下一个目标。”
屏幕上,调取出了十几个网络上被热议的“恶人”名单。排在赵德明之后的,热度最高的几个名字在不断跳动变化。
“重点关注这些人。”李振国指着屏幕,“尤其是近期有公开活动,可能给凶手提供‘审判舞台’的。加派人手,进行隐蔽监控!老雷,这件事你亲自抓!”
“是!”
会议结束,众人匆匆离去。秦薇却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那两张死亡现场照片。她纤细的指尖轻轻点着赵德明死亡时间的那行记录——“三分十秒”。
如此精确。上一次毛骨志强,燃烧时间也恰好三分钟。
是凶手的恶趣味?还是这种“超自然手段”本身……需要满足某种特定的条件或……代价?
她秀眉微蹙,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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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里,陈默的脸色比几天前更加苍白。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嘴唇缺乏血色,一种病态的虚弱感笼罩着他。心脏时不时传来的细微抽搐和眩晕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使用审判簿的代价。
他支付了三年多的寿命,才勉强填平了第一次审判的鲁莽。
但他停不下来。
网络的欢呼,那种将罪恶彻底抹除的“洁净感”,像毒品一样侵蚀着他的意志。更重要的是,他内心那股对不公的愤怒,找到了一个无比危险的宣泄口。
他需要更多的“审判”,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义”,来喂养内心那头因权力感而苏醒的野兽。
但同时,警方可能的追查也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谨慎。
下一个目标,他筛选了很久。
最终,他锁定了一个人——罗文斌。
本市某知名三甲医院的儿科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外表儒雅,医术精湛,经常在媒体上科普育儿知识,口碑极好。
但在地下医疗举报论坛和某些隐秘的聊天群里,却流传着关于他的另一面:利用家长焦急心理,夸大病情,诱导进行不必要的昂贵检查和治疗;大量开具有回扣的昂贵进口药;甚至将本该优先供给贫困患儿援助项目的特效药指标,悄悄挪给塞了红包的富裕家庭。
有孩子因延误最佳治疗时机导致后遗症,有家庭因不堪重负而破产。
但证据呢?家长们往往拿不出确凿证据,或者出于对孩子后续治疗的顾虑不敢声张。医院的内部调查也总是被他巧妙化解。法律?更是难以触及这种包裹在专业壁垒下的灰色地带。
完美符合“罪证确凿(在特定圈子里)、法律难惩、伪善”的标准。
陈默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像鼹鼠一样深挖网络每一个角落。他潜入那些充满绝望和愤怒的家长群,冒充受害者家属套取信息;他通过层层跳板,访问境外服务器上的医疗回扣数据黑市(这让他付出了额外的小心和高昂的比特币费用);他甚至黑进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医药代表公司的内部通讯系统(这极其冒险,他做完就彻底清除了所有痕迹)。
最终,他拿到了。大量的内部邮件截图、模糊但能辨认的贿赂现场照片、被修改过的处方统计记录、以及几位匿名家长的血泪控诉录音。
罪证,铁板钉钉。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承受巨大的反噬代价。
审判时间?他查到五天后,罗文斌将主持一场大型儿童健康义诊活动,届时多家媒体会进行报道。一个绝佳的“审判舞台”。
刑罚?需要符合“人类肉身极限”,不能引起过度超自然联想。罗文斌最在乎他的名声和那双“神医圣手”。
陈默思考良久,眼中闪过冰冷的光。他拿起笔,在审判簿空白的第三页,极其工整地写下:
【罗文斌】
【罪行:利用儿科主任职权,长期夸大病情、诱导不必要的昂贵医疗、收取医药回扣、窃取贫困患儿援助药物指标,导致多名患儿延误治疗、家庭破产,道德沦丧,伪装慈善。】
【刑罚:于五日后“阳光宝贝”义诊活动媒体采访环节,突发急性感染性休克,伴随严重败血症体征(高热、寒战、皮下出血点),抢救无效,于众目睽睽之下死亡。死亡过程持续六分钟。】
笔尖离开。
字迹变红,嵌入纸页。
心脏微微一沉,短暂的眩晕袭来。代价数字浮现:【-1.5】。
一年半。比赵德明那次高,因为罪行更隐蔽,挖掘更困难?还是因为败血症的刑罚描述比心梗更复杂?
陈默默默接受。只要罪证确凿,这个数字以后会减少。
他合上审判簿,感觉体内的力量又被抽走一部分,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他就像一个精密运行的机器,冷静地规划着下一次处决。
然而,他并不知道。
就在他疯狂挖掘罗文斌罪证,潜入那些灰色网络地带时,市局网监部门的某个监控系统,捕捉到了一系列极其短暂、伪装极好的异常数据流。这些数据流的目标,恰好指向了与罗文斌相关的几个敏感信息源。
虽然无法立刻定位源头,但这条微弱的线索,如同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微弱磷火,已经被特调组捕捉到了。
“有动静了。”网监技术人员猛地抬头,看向秦薇和雷涛,“对方正在大规模搜集‘罗文斌’的负面信息,手段非常专业,用了多重跳板和加密,但……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秦薇立刻走到屏幕前,看着那条闪烁的数据路径轨迹图。
“罗文斌……”她快速调出此人的资料,“知名儿科医生,网络口碑极好。但私下有医疗纠纷和举报记录……符合侧写目标特征。”
“他最近有什么公开活动?”雷涛急问。
“五天后,‘阳光宝贝’大型义诊,媒体会直播。”
秦薇和雷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机会。
“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罗文斌。”秦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确定,“审判舞台,已经为他搭好了。”
“立刻对罗文斌实施秘密保护性监控!重点布控义诊现场!”李振国下达命令,“技术队,给我咬死那条数据流!无论如何,把他给我挖出来!”
猎犬,已经嗅到了空气中那一丝极淡的、来自隐藏猎物的气味。
猫鼠游戏的棋盘上,棋子悄然移动。
无形的网,开始向陈默罩落。
而他,才刚刚落下第三颗棋子。
并不知道自己挥笔的微响,已然惊动了阴影中的追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