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御驾重启返程。
宽敞的马车里,铺满了柔软的被褥。
上官素心平趴在车厢底,恨不得用浆糊将自己同这辆马车粘在一起。
只因御医说,她背上的鞭伤太重。
若想要不留疤痕,那愈合就尤为重要。
马车颠簸,直到回城,都不能让伤口有二次崩裂的风险。
单纯这样趴着,也难免有晃动。
上官素心一不做二不休,让巧慧拿了软布条,将她的手脚,呈大字型平铺。
缠绕手腕脚踝,固定在和车厢是一体的车座上。
“主子,当真要这样吗,路上得三个时辰呢,奴婢怕您吃不消。”
巧慧绑完人,一脸的不忍心,“要不就单趴着,奴婢帮您稳住身子。”
“区区三个时辰,我受得住。”上官素心坚定不移。
倘若她一早知道,自己还要入宫一回,定然不会选择惹怒安王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来除去威胁。
可事情已然发生,与其后悔,不如抓住一切机会,利于当下。
原身的这副皮囊就是她不能轻易放弃的筹码。
说来,也多亏了原身乔红儿,除了哭得一手好丧,还精通舞技。
身段玲珑不说,柔韧性更是极佳。
才能让她有坚持三个时辰的信心。
守陵宫女平日,有三件必须做的差事。
为天子祈福,为先帝上贡跳舞,最后再给皇家列祖列宗哭哭灵。
只怕乔红儿在天之灵也没想到,自己用来侍奉死人的本事,都被她用在活人身上了。
上官素心才适应了这姿势,就等着起程了。
车门外,忽然响起了魏恩的声音,“乔娘子,皇上有口谕。”
巧慧闻言,想要先给上官素心解开,毕竟这姿势实在有些怪异。
“不用,开门便是。”上官素心晃了晃脑袋,不想再折腾一回。
自己都五体投地了,如此虔诚,接皇上口谕再合适不过。
车门打开,魏恩手里拿着一张纸,张开嘴正要宣读口谕。
看清上官素心的姿势后,手条件反射般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没刺客,没被绑架,我这样是遵医嘱。”
上官素心飞快地解释了一句,生怕说慢了,巧慧被当成刺客砍成两半。
魏恩的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抽搐。
默默收回手,先将那张纸递给了巧慧。
“乔娘子,皇上口谕有二。”
“一涉安王,待回宫后,安王会以戕害宫女,不敬先祖为由,贬谪离京。”
“二关乎娘子己身,从今以后,娘子非溪州乔氏之后。而是出身东州乔氏,乔家嫡女,乔嫣然。”
传完口谕,魏恩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留了时间,让上官素心消化并提问。
就着巧慧的手,上官素心很快便看完了那薄薄一张纸上的字迹。
那是关于她的新身份,简明扼要的人生经历。
两道口谕都很好理解。
上官素心看完后,向魏恩颔首致谢,“我知道了。劳公公转达,妾感念皇上恩德,定会当好乔嫣然,不给皇上添麻烦。”
魏恩见她答得干脆,毫无疑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娘子可有何疑惑?”
疑惑么……这一很好理解,萧景鸿早就想让安王从他眼皮子底下滚出去了。
所以依旧是借了自己和安王的那场冲突做借口,以免太后为安王开脱。
只是自己现在是乔嫣然,那定然还需一个死去的“乔红儿”。
皇陵恰好有一具现成的新鲜女尸——桃红。
至于其二,虽然不明白萧景鸿为何坚持要带自己回宫。
可改换身份对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东州乔氏嫡女,皇上给她捏造的新身份,定然经得起盘查,比起罪奴之身,好上太多。
如此,她也可以暂时放下太后会拿她泄愤的担忧。
两全其美之策,她满意得很,还能有什么疑惑?
见魏恩目光定定,上官素心犹豫了一下,勉强找了个疑惑出来。
“嫣然二字……可是皇上亲口取的?”
桃花眼含情脉脉,眼尾红痕泄露三分小女儿情态。
魏恩心中闪过一瞬不解。
乔氏,分明是极为聪慧之人,可偏偏事关皇上,便迷了心窍一般。
道是情之一字难解?
“她就问了你名字?”
摇晃的马车内,萧景鸿挑眉问道。
得到魏恩肯定的答复后,萧景鸿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随口编的罢了,也不知道问些关键的,时灵时傻。”
魏恩看着萧景鸿手里拿着的诗册,决定不多话。
只见诗册恰好翻到一篇赋。
萧景鸿如薄刃般修长的指尖,透露出几行字。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长长的车队于入城前分作两拨。
小小的一辆马车落了单。
换上寻常男子布衣打扮的小宁子,驱车前往城内一处别院。
他和巧慧一起,利索地将主子安置好,再单独向主子磕头告别。
“主子,奴才身份不便在宫外走动,得先入宫。”
“下月便是选秀,奴才会在宫中,静候主子入宫,再来侍奉。”
颠簸了几个时辰,上官素心已是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不过还是勉强提了口气,叮嘱了他几句。
“也不知魏恩会将你安排到何处。这一个月,你需得记着,万事莫出头,一切等我入宫再说。”
顿了顿,懒怠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
“若出了什么茬子,你只要如你师父所言,在宫里老实做人,也不愁活不下去。”
“主子,这话可不吉利!”巧慧正好端了热水进来,听见她的话脸都皱了起来。
“你主子不怕不吉利。”上官素心被巧慧的反应逗乐。
死过一回的人了,虽求生意志更甚,可许多事她反而看得更开阔。
“凡事都有万一,丑话说在前头没什么不好。”
她既答应了康公公会照拂小宁子,便会替他多考虑一分。
小宁子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又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留下一句,“奴才等着主子。”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上官素心彻底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的日子。
期间,隔段时日,姜御医就会来给她诊一回脉,斟酌着换些用药。
安王被贬出京,原本属安王府的姜御医,若无诊治上官素心这差事在身,只怕会和安王府那些幕僚同样落得潦草下场。
祸福相依,他一个御医,从前也算不得安王心腹。
如今能重回太医院,对他的前途而言,反倒是好事一桩。
投桃报李,姜御医当真在诊治上官素心的伤势上,花了十分的心思。
“如此,娘子您的伤算彻底好透了,不但未留一丝痕迹,也绝无任何后遗之症。”
上官素心收回放在软枕上的手,冲着姜御医颔首致谢。
“多亏姜御医妙手回春。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日后还望姜御医多费心。”
御医虽有品级在身,可论出身依旧算作匠籍。
姜御医给安王府看过数年的病,别说什么赏赐,就连好脸色也没看见过。
虽乔娘子只表了谢意,可话中这份认可,便让人觉得熨贴。
何况,还未有任何名分,便被皇上特殊关照。
待她入了宫,定不会默默无闻一生。
与其到时候锦上添花,不如在其微末之时,雪中送炭。
“此乃微臣份内之责,娘子过誉。”
“选秀第一关,需先查体貌康健。微臣有一家传方子,内外兼服,有美容养颜,顺调气血之效。”
姜御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张药方,双手递给上官素心。
上官素心接过药方,并未直接收下或是问东问西,而是认真地看了一遍。
说是药方,其实严格来说是一张药膳方子。
“以进补食材辅以温性药材,减弱药材自带毒性,散寒补阳,行气活血。”
看完她赞叹一声,“姜御医当真家学渊源,先祖是有才之士。”
“娘子竟通晓医理?”姜御医的惊讶溢于言表。
毕竟药是三分毒,他还想着要如何向乔娘子证明,这药方有百利而无一害。
未料人家一语中的,根本用不着他解释。
上官素心将方子递给巧慧,浅浅一笑,“只不过略读了几本医书,在姜御医面前卖弄了。”
经此一番,姜御医对上官素心更多一分心悦诚服,还以为她天资聪颖。
他不知道的是,上官素心露的这手本事,源于先帝。
上官素心侍奉先帝三年,先帝百病缠身,日日都离不开汤药。
作为近侍,上官素心必须先以身试药,才可侍奉先帝服用。
无论是为了更好地侍奉先帝,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上官素心都只能闷头啃医书。
时不时再和给先帝医治的院正偷学一两手。
论治病救人,上官素心一成把握也没有,毕竟没经验。
可对于药材药理,她烂熟于心,所以才能一眼看出,姜御医给的,是张实打实的好方子。
“唉,方子虽好,可用的药材食材也贵得慌。”
看着方子上一味比一味名贵的药材,上官素心眼热却无奈。
她现在住的这间别院,是箫景鸿的。
日日都有人送来新鲜食材,日常所用,只要说一声,也有人采买好送来。
可除此外,原身留给她的,便只有几两碎银,连一副药膳都配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