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秃鹫营地的路,是一条被辐射尘和绝望浸透的扭曲血管。
胡卢跟在老陈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废墟间。风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时而呜咽,时而尖啸,卷起沙砾打在脸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臭味——辐射土的腥甜、某种化学物质缓慢腐败的酸涩,以及若有若无的、蛋白质烧焦的恶心气味。
老陈显然对这条路烂熟于心,他像一只警惕的老鼬,总是能提前避开看似稳固实则暗藏塌陷的瓦砾堆,或是绕开那些闪烁着诡异磷光的辐射水洼。他的左手虽然不灵便,但右手始终紧握着那把锈蚀的砍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跟紧点,别东张西望。”老陈头也不回地低声警告,“这地方,‘东西’多得很。不只有老鼠。”
胡卢沉默地点头。他的地质学家本能却在疯狂运转,自动分析着脚下的地层结构,评估着周围建筑残骸的稳定性。同时,他悄然运转着出马仙的基础法门,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细细感知着周围环境的“气”。
混乱、死寂、怨毒……但也夹杂着一些极其微弱、扭曲却充满韧性的“生”气。那是顽强存活下来的变异苔藓,是深藏在裂缝里的虫豸,甚至可能是……其他潜伏着的幸存者。他能感觉到一些充满恶意的视线从废墟深处投来,但在评估了他们两人(尤其是一看就不好惹的老陈)后,又悄然隐去。
这就是末世的法则,赤裸而残酷。
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一座扭曲的、由废旧车辆、钢板和混凝土块粗暴垒砌起来的堡垒,出现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边缘。堡垒高处,一个用锈铁皮粗糙剪成的秃鹫标志在风中摇晃,发出“嘎啦嘎啦”的噪音。几个穿着混杂拼凑盔甲、手持各种改装武器的人影在壁垒上方晃动。
这就是秃鹫营地。入口处是一扇用厚重钢板和齿轮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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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凑起来的大门,此时半开着,门口站着两个守卫。
一个瘦高得像麻杆,端着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眼神油滑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另一个则壮硕得像一头人立起来的辐射熊,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疤,怀里抱着一挺看起来能砸死人的重机枪,冷漠得如同石头。
老陈低声对胡卢说:“瘦的叫‘麻杆’,贪,小心他敲诈。壮的叫‘屠夫’,别看他,别惹他。”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一种谦卑又略带谄媚的笑容,快步走了上去。
“麻杆哥!屠夫大哥!是我,老陈!来换点东西!”老陈远远就喊了起来,同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品相还算可以的集成电路板和一小块能量电池(从胡卢找到的那个银白色箱体上暂时拆下的边角料)。
麻杆懒洋洋地接过布包,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就这点破烂?老陈,你越来越不中用了。”他的目光越过老陈,贪婪地落在胡卢身上,特别是胡卢那身相对干净的衣服,“生面孔?哪来的肥羊?”
老陈赶紧侧身挡住胡卢,赔笑道:“哎呦,我远房侄子,刚投奔我来,不懂规矩,带他来见见世面。”他暗中捏了胡卢一下。
胡卢垂下眼睑,做出畏缩的样子,但灵觉早已散开。
“灰家老仙,听听他们心声。”
心底那尖细声音不情不愿地响起:“……麻杆那小子,心里琢磨着怎么剥你一层皮,嫌老陈的货少……屠夫?哼,是个狠茬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就想着换班回去喝酒,但谁要闹事,他会第一个拧断脖子……门后面左边阴影里还猫着一个,拿着弩……”
胡卢心中了然。
这时,营地里面传来一阵喧哗和咒骂声。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皮围裙、像是技工的人,正对着一个年轻人拳打脚踢。
“……妈的!废物!这点事都干不好!这泵站要是修不好,净水器就他妈是摆设!老子剥了你的皮!”
那个年轻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不敢还手,只是抱着头哀求。
麻杆啐了一口:“操,王老歪又发疯了。从‘集市’买来个学徒,屁用没有,连个老泵站都搞不定。”
老陈眼睛却微微一亮,压低声音对胡卢飞快地说:“王老歪,营地的半个技术主管,脾气爆,手艺还行,就管着那台老爷净水器和发电机。他的泵站坏了好几天了,营地都快断水了。”
胡卢目光一闪,机会来了。
他忽然轻轻推开老陈护着他的手,上前一步,不再掩饰身上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平静,对着麻杆和屠夫,声音清晰地说道:
“两位,我们带来的不只是这点零件。如果……我能修好那个泵站呢?”
场面瞬间一静。
打人的王老歪停下手,疑惑地看过来。麻杆眯起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连一直如同石雕的屠夫,也微微转动眼珠,瞥了胡卢一眼。
“你?”麻杆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胡卢,“小子,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王老歪都搞不定的东西,你算老几?”
王老歪也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怒气,狐疑地盯着胡卢:“你懂液压?懂机械?”
胡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王老歪:“双联齿轮泵,轴向柱塞,对吗?看型号应该是战前‘大力神’公司的民用简化版,通病是侧面密封圈易损,压力阀弹簧容易疲劳断裂。如果只是密封圈坏了,漏油导致压力不足。如果是弹簧断了,那就彻底卡死。”
他语速平稳,术语精准,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是他结合了地质学对矿物(金属疲劳)的理解、出马仙对“物”的细微感知,以及之前观察“矿骡”时积累的经验做出的判断。
王老歪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惊愕,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道?”
麻杆和屠夫交换了一个眼神,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胡卢微微一笑,指了指老陈怀里的布包,又指了指自己:“让我们进去,修好它。报酬,除了这些零件正常兑换,我们还要额外带走五十升净水,一套完整的维修工具,以及……以后我们来交易,抽成减半。”
麻杆眼神闪烁,贪婪和谨慎在交锋。净水和工具都是紧俏物资。
王老歪却急了,水关系到整个营地的运转,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地位:“麻杆!让他试试!修不好再说!修好了,五十升水算什么!”
麻杆看了一眼屠夫,屠夫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操!”麻杆骂了一句,挥了挥手,“小子,你最好真有本事。要是耍花样……”他拍了拍猎枪,“老子请你吃枪子儿!进去吧!”
老陈紧张地手心都是汗,跟着胡卢走进了秃鹫营地的大门。
营地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混乱和拥挤。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劣质燃料和某种烤肉(希望是辐射鼠肉)的味道。形形色色的幸存者用各种目光打量着他们这两个新面孔,冷漠、好奇、贪婪。
王老歪迫不及待地把他们带到一个嘈杂的角落,那里一台沾满油污的泵站正死气沉沉地瘫在那里,旁边堆满了拆卸工具和失败的替换零件。
胡卢蹲下身,手指拂过泵站冰冷的壳体。
“白家老仙,劳烦看看,里头哪处‘筋骨’断了,哪处‘气血’漏了。”
一股温和许多的灵觉探入泵站内部。片刻,心底响起一个慈和些的女声:“小卢子,右侧第三处接缝,‘膏血’(指液压油)已枯竭。核心处一小‘机簧’(弹簧)确实断了,精气不通。”
胡卢心中已有数。他抬头对王老歪说:“密封圈老化破裂,主压力阀弹簧断裂。有备用件吗?”
王老歪连忙点头,翻找出几个看起来还算新的密封圈和一个弹簧。
胡卢接过工具,在老陈的辅助下,开始拆卸。他的动作并不像老练的技工那般纯熟,甚至有些生疏,但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极其精准,力度恰到好处,仿佛能“看”到内部每一个零件的状态。暗中,他调动一丝微不可察的白仙灵力,不是修复,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辅助他感知内部情况,并轻微“安抚”那些锈蚀卡死的螺纹。
半小时后,最后一个螺丝被拧紧。
“试试。”胡卢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王老歪说。
王老歪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合上了电闸(营地自备的发电机轰鸣声加大)。
“嗡——”
泵站发出一阵顺畅的嗡鸣,原本漏油的地方干干净净,压力表指针稳稳地升到了绿色区域!
“成了!他妈的真成了!”王老歪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要跳起来。
周围的几个营地成员也围了过来,发出惊叹声。
麻杆看着那正常工作的泵站,又看看胡卢,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舔了舔嘴唇,忽然咧嘴一笑,拍了拍胡卢的肩膀:
“好小子!真有你的!以后常来!工具和水,好说!”
但胡卢的灵觉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不能放走这肥羊……得想办法把他留在营地……”
胡卢面上不动声色,接过老陈赶紧打包好的工具和兑换来的物资(包括那五十升珍贵的净水),谦逊地笑了笑:“运气好而已。我们下次再来。”
在麻杆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两人快步离开了秃鹫营地。
直到走出很远,重新回到危险的废墟地带,老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妈的……吓死老子了……”他心有余悸,“你小子……真他妈是个怪物!不过,干得漂亮!”
他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工具和净水,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胡卢却没有笑。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如同巢穴般的秃鹫营地,眼神冰冷。
“陈师傅,”他缓缓开口,“我们得快点了。”
“麻杆……他没打算让我们下次‘好好’交易。他想的,是下次怎么把我扣下,变成他的奴隶技工。”
老陈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展现出价值,有时比一无所有更加危险。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