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避难所里,油脂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老陈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胡卢,像是在审视一件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无法理解的精密仪器。胡卢那句“迷路了”和随之而来的问题,在这个时代显得如此荒谬,以至于老陈脸上的警惕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取代。
“迷路?迷到核战废墟里来了?”老陈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还问哪一年?小子,你是在哪个地窖里睡了几十年,还是被辐射把脑子烧坏了?”
胡卢靠坐在墙根,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回视着老陈。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某种沉静,那是在非洲矿场上经历过无数次危机后磨砺出的镇定。这种镇定,与他外在的虚弱和“无知”形成了诡异的反差,让老陈到嘴边的讥讽又咽了回去。
老陈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最终还是啐了一口,闷声道:“操!爱说不说。反正这年头,谁还没点破事。”他顿了顿,像是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现在是新历77年。至于发生了什么?还能他妈的发生什么?打仗了!疯子们按了按钮,全世界一起玩完!盛京?早就没了!现在这儿叫‘锈铁坟场’!”
新历77年?胡卢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穿越来的那个时间点,距离核战爆发,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近乎一个世纪的光阴被彻底抹去。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继续问:“刚才……谢谢。那些老鼠……”
“辐射鼠,锈铁坟场最他妈多的玩意儿之一,饿极了什么都啃,包括人。”老陈没好气地说,同时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那只有些不自然的左手,“你小子运气好,碰上我出来找点能用的零件。不然现在已经是它们窝里的粪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胡卢身上,特别是那件刺眼的病号服:“不过……你小子也确实邪门。那台老掉牙的‘矿骡’(Mule),型号TM-490,战前的老古董,电瓶早就烂透了,核心控制系统也没反应,根本就是一堆死铁。你……你是怎么让它动起来的?”
胡卢心念电转。科技附神的能力是他最大的底牌,绝不能轻易暴露。他垂下眼,掩饰住眼底流转的淡金色光芒(那是请仙术运转后的细微残留),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茫然:
“我不知道……当时那些老鼠扑过来,我吓坏了,拼命往后躲,撞在那东西上……好像碰到哪里了,它突然就自己动了一下……”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搓着手指,做出一个类似短路放电时被电到的抽搐动作,“然后我就眼前一黑,再醒过来就在你这了。”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在一个科技崩坏、怪诞横行的末世,反而比真相听起来更“合理”一些——也许是濒死幻觉,也许是那台破机器回光返照的故障,也许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触发了什么残存的应急机制。
老陈眯着眼,显然没有全信,但似乎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他哼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从角落一个锈蚀的铁盒里摸出半瓶浑浊的液体,自己灌了一口,然后犹豫了一下,递给胡卢。
“喝点?‘地下火’,自己酿的,能暖暖身子,也能杀杀水里的虫子。”
浓烈刺鼻的酒精混合着某种发酵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胡卢没有拒绝,接过来小心地抿了一口。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同时也让他本就疲惫的精神更加恍惚。这酒的劲道,比非洲最烈的土酒还要冲。
“你是机修工?”胡卢把酒瓶递回去,状似随意地问道。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更需要找到一个立足点。一个技术工人在末世的价值,他很清楚。
“以前是。”老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分享了食物(酒),也许是因为提到了自己的老本行,“在重型机械厂干了大半辈子。现在……也就拾掇拾掇破烂,混口饭吃。”他拍了拍自己那只不太灵便的左手,“废了之后,就更难了。”
胡卢的目光扫过这个小小的避难所。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拆解到一半的零件、粗糙的工具、缠绕的电线,甚至还有一小块看起来像是太阳能充电板的东西。虽然杂乱,但并非毫无章法。这是一个手艺人在绝境中努力维持的体面。
一个计划在胡卢心中迅速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疲惫感,挣扎着坐直了一些,看着老陈的眼睛,语气变得认真:
“陈师傅,我可能暂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对这里一无所知,需要个地方落脚,也需要人帮忙。”
老陈立刻露出警惕的神色。
胡卢马上接着说道:“我不白吃白住。我懂一些……地质勘探,也许能帮你找到更有价值的‘破烂’,或者更安全的路线。而且……”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大的诱饵,“那台‘矿骡’,也许……我能再试试让它动起来。就算不能完全修复,拆下能用的部分,也是笔大财富,对吧?”
“矿骡”的价值,在这个缺乏动力的废墟世界里,不言而喻。
老陈的眼神瞬间变了。警惕、怀疑、贪婪、渴望交织在一起。他死死盯着胡卢,试图从这张年轻却透着诡异平静的脸上找出欺骗的痕迹。
漫长的十几秒沉默后,老陈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
“小子,”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狠劲,“我不管你他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坟里爬出来的。”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小堆用油布盖着的、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那是老子最后的口粮。分你一半,换你三天。三天之内,你要是真能再让那铁疙瘩动一下,哪怕就一下……以后有我老陈一口吃的,就饿不死你。”
“要是你骗我……”老陈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那把锈蚀的砍刀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里,刀尖有意无意地指向胡卢,“我就把你拆了,零件卖给‘屠夫’,肉……喂老鼠!”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胡卢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