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大陆的烈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摁在赞比西河畔的广袤土地上。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裹挟着沙砾的风吹过,带不起一丝凉意,只有刮过皮肤的生疼。
胡卢站在矿坑边缘,戴着宽檐帽和墨镜,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身后,是深达百余米、如同大地狰狞伤口的金矿露天采场,巨型挖掘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载重百吨的卡车在坑底如同缓慢移动的甲虫。
这里是“希望之星”金矿,他的名字在矿权文件上占着百分之四十九。
“胡先生!”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白人工程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语速快得几乎劈叉,“B区渗水情况比预想的严重,岩层结构极其不稳定,我们的人不敢再往前掘进了!威尔逊先生要求按原计划推进,可那是在找死!”
胡卢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工程师跟上。他走到一处岩壁前,蹲下身,无视了身后工程师焦急的絮叨和远处监工杰克·威尔逊投来的不满目光。他抓起一把碎石,在指间捻了捻,又用手指仔细触摸岩层的纹理,甚至凑近闻了闻那股混合着硫磺和铁锈的气味。
他看似在用最原始的地质学家方式工作,但墨镜后的双眼深处,一丝极淡的、常人无法察觉的金色流光一闪而过。心底,一个苍老而略带傲娇的声音响起:
“小卢子,这地龙(指矿脉)躁得厉害。水汽是从西北子位渗过来的,带着阴煞味儿,前面怕是掏着老空区了。依俺看,不止是积水,搞不好是条暗河的眼子。”
是胡三太爷的声音。胡家仙家里,这位太爷对地气感知最为敏锐。
胡卢心中默问:“太爷,能估准范围吗?”
“哼,你把俺当啥了?往前再走十五步,往下丈三丈,必是水脉!赶紧让那群莽货停手,再挖,都得给龙王爷当点心!”
胡卢站起身,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通知下去,B区作业全部暂停。所有人撤到安全区。设备也拉出来。”
工程师愣住了:“可是威尔逊先生那边……”
“告诉他,是我的命令。想保住这个矿,就听我的。”胡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生死决策后沉淀下来的笃定,“另外,让爆破组准备,不是用来开矿,是用来封堵。我们需要在西北侧七十米处进行定向爆破,把水脉压力引向废弃的C区旧巷道。”
工程师将信将疑地跑开了。对讲机里很快传来杰克·威尔逊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但很快被胡卢直接掐断。
半小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大地微微震动。不久,观测人员惊愕地回报:B区预定的掘进方向后方岩层大面积坍塌,浑浊的地下水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刚才还机器轰鸣的区域。而因为胡卢的提前爆破泄压,作业人员和主矿区安然无恙。
矿上瞬间沸腾了,工人们用各种语言欢呼着“胡先生”的名字,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看待神明。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创造奇迹。
夜晚,矿区的宴会厅灯火通明。
杰克·威尔逊,这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合伙人大笑着拍打胡卢的后背:“胡!我的兄弟!你又一次救了我们!你就是这座金矿的守护神!来,为了我们的财富,干杯!”
香槟塔折射出璀璨的光,衣香鬓影,恭维话不绝于耳。胡卢的女友苏婉,一袭红裙,明艳动人地依偎在他身边,巧笑倩兮,替他挡下一杯又一杯敬酒,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胡卢端着酒杯,唇角挂着惯有的、略显疏离的微笑。三十五岁,坐拥亿万身家,娇妻在侧,合作伙伴“肝胆相照”,人生似乎已达巅峰。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片远离故土的欲望之地,他依仗的从来不只是地质学的文凭和勘探经验。
他是东北出马世家胡家的传人。十七岁离家,远赴欧洲求学,却从未放下祖传的技艺。在这片充满原始力量和未知的大陆,地质学给了他科学的视角,而出马仙术,则让他能“听”到大地更深处的脉动,“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危险与机遇。二者结合,才是他无往不利的真正底牌。
宴会高潮,杰克亲自端来两杯珍藏的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胡卢,眼神热切:“兄弟,这一杯,必须敬你!没有你,就没有这一切!”
苏婉也柔声劝道:“卢哥,杰克的一片心意,你就喝了吧。”
胡卢目光扫过杰克真诚的笑脸,又落在苏婉妩媚的眸子上,接过那杯琥珀色的液体。就在酒杯即将触唇的刹那,他胸前贴身佩戴的那张陈旧黄纸符箓,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烫!
同时,心底胡三太爷的声音炸响,尖锐无比:“小卢!酒不对!有股子穿肠烂肺的晦气!”
几乎是本能,胡卢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杰克和苏婉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他,周围是喧闹的庆祝声。或许是一天的成功让他松懈了,或许是多年的“信任”蒙蔽了灵觉,他心下自嘲一笑,太爷是不是太敏感了?这是庆功宴,众目睽睽之下……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却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和谐的苦涩。
不到三秒,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然从他腹中炸开!眼前杰克和苏婉的笑容瞬间变得扭曲而冰冷。
“为……什么?”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视线模糊中,他看到杰克慢条斯理地拿出卫星电话,用冰冷的英语说道:“目标解决。可以动手清理他在华国的‘麻烦’了,要快,要干净。”
苏婉则冷漠地看着他,那张美丽的脸上再无半分柔情,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唯有胸前那张黄纸符箓,在他生命气息断绝、滔天怨念与不甘勃发的瞬间,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仿佛一颗微型太阳,瞬间裹住他即将消散的灵魂,撕裂了眼前的一切……
………
冰冷、坚硬、硌人。
胡卢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漂浮了很久,最终被这种极其不适的触感拉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吸入一口满是尘埃和辐射尘埃的空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彻底陌生的地狱景象。
天空是压抑的昏黄色,如同得了严重的白内障。曾经熟悉的家乡城市——盛京,化为一片无边的废墟。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碎块中刺出,如同巨兽的骸骨。残破的建筑墙体上,布满焦黑的爆炸痕迹和早已干涸的、可疑的深色污渍。
死寂,绝对的死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风穿过废墟孔洞发出的呜咽,像是亡魂的哀嚎。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破碎的公路上,路面开裂,缝隙中顽强地钻出一些枯黄畸变的杂草。
远处,几个双眼泛着红光、皮毛脱落、露出部分腐烂肌肉的巨型老鼠,正在啃噬着一具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它们似乎嗅到了活物的气息,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胡卢这个突然出现的“新鲜食物”。
胡卢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却穿着破烂病号服的身体,又看向这片末日般的故土。
地质学家的本能让他瞬间判断出,这里经历了远超常规战争的毁灭性打击,很可能是核战。
出马仙弟子的灵觉则告诉他,这里的天地气息彻底紊乱,充满了死寂、怨毒和狂暴的能量。
前世被背叛虐杀的滔天恨意与眼前末世景象的强烈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那几只辐射鼠发出尖锐的嘶叫,四肢并用,拖着涎水,疯狂地朝他扑来!
胡卢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手边没有任何武器,身体也因为刚刚“重生”而虚弱不堪。
绝望之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遵循了最深层的肌肉记忆,手掐法诀,心中疾呼:
“灰家老仙,急急如律令!驱散这些秽物!”
一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灰气从他指尖溢出,掠过冲在最前面的那只辐射鼠。
那怪物猛地一僵,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下,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困惑,仿佛遇到了某种让它们从基因层面感到畏惧的气息。但仅仅是片刻,对血肉的贪婪渴望立刻压过了那点微弱的恐惧,它们再次扑上!
“不够……光凭灵体状态的法术,对付不了这些活着的怪物!”
胡卢的心沉到谷底,一边踉跄后退,一边疯狂地扫视四周,寻找任何可能救命的东西。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身旁不远处一具半埋在废墟里的残骸——那是一台锈迹斑斑、只剩下半截身子和一条巨大机械臂的旧时代矿用机器人!
绝境之中,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扑了过去,用尽全部力气,将那只冰冷的、沉重的机械臂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同时,他闭上眼,将所有不甘、愤怒、求生的意志,以及刚刚请来的、尚未完全消散的“灰家老仙”的那缕妖力,疯狂地灌注进这堆冰冷的废铁之中!
“附身!给我附身啊!”
嗡——!
那台早已死去的矿用机器人残骸,其仅存的独眼摄像头上,猛地亮起一丝诡异而浑浊的……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