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棚里，咳嗽声渐渐平息。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光，以及秦岳那张沉静却不容置疑的脸。
“那…那是三天前的夜里…”老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回忆的惊悸，“天阴得厉害，没月亮…河面上黑得像是泼了墨…”
“小老儿那天肚子疼得厉害，窝棚里憋闷，就想到河滩边透透气，顺便…顺便看看能不能摸条快死的鱼填肚子…”他有些窘迫地顿了顿，继续道，“就躲在…躲在那堆烂船板后面…”
“然后…就听见摇橹的声音，很轻，不像平时那些货船…”老人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谁听去，“一条没挂灯笼的小船，像水鬼一样悄没声地靠了岸。下来四五个人，黑衣黑裤，动作麻利得很，一声不吭。”
“他们从船上抬下来两个箱子…”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比划着，“长方形的，看起来不大，但…沉得吓人！用的杠子都压弯了！四个人抬一个都吭哧瘪肚的，脚步陷在泥里老深…”
秦岳目光微凝。沉重的箱子，深夜秘密运送。
“他们就把箱子抬到河边那棵老歪脖子柳树下面…那里水比较深，底下全是烂泥…”老人的呼吸急促起来，“然后…然后就把箱子推进河里了！”
“咕咚！咕咚！”老人模仿着那声音，眼里带着恐惧，“就两声！那箱子…一下就沉下去了，连个泡泡都没冒多少，就像…就像河底有张嘴把它吞了！”
“扔完箱子，那几个人四下看了看，很快又上船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老人说完，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沉箱。灭迹。黑衣人。
秦岳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寻常走私。如果是赃物或私盐，没必要如此隐秘地沉河。这种手法，更像是在处理某些绝不能见光的东西。
“老伯，看清那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或者那些人有什么特征？说话没有？”秦岳追问。
老人努力回想，痛苦地摇着头：“…方向…好像是往下游去了…特征…黑灯瞎火的，真看不清…都蒙着面…没…没听见他们说话…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有个人…弯腰推箱子的时候，后腰上…好像别着个什么东西…短短的，在黑暗里反了一下光…像是…像是铁尺？”
铁尺？官差常用的器械？
秦岳的心猛地一沉。官差参与沉箱？难道不是王弼私运赃物，而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栽赃？或者，处理某些需要彻底消失的“人”？
联系到赵四提到的王弼近期异常，以及那位新来的、意图整饬海防的胡总督…这沉箱，恐怕牵扯极大！
必须把箱子捞上来看看！
但打捞需要工具，需要人手，而且绝不能大张旗鼓。
就在这时，“匕首”从外面快步进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几张从喽啰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几块劣质的碎银，一些铜钱，还有一张被油汗浸得发黄的纸条。
“头儿，你看这个。”“匕首”将纸条递给秦岳。
纸条上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就，只有寥寥数字：“今夜子时，老地方，验‘干货’，结新账。”
没有署名。
但“干货”这个词，在这种语境下，显得格外刺耳。是指沉入河底的箱子？还是别的什么？
“从谁身上搜出来的？”秦岳问。
“那个癞头张。”
秦岳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水鬼帮果然不只是简单的地痞，他们还在为某些人处理这种见不得光的“货”，甚至可能参与其中。
今夜子时…老地方…
时间紧迫。
“雷虎！”秦岳朝外面低喝一声。
雷虎庞大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
“审那个癞头张！用最快速度，问出‘老地方’在哪！‘干货’是什么？谁让他去‘验’的！”秦岳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是！”雷虎眼中凶光一闪，拎起死狗般的癞头张就走向庙后残破的河神像后面。
很快，压抑的、被扼住的惨哼和哀求声隐约传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没过多久，声音停了。雷虎擦着手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厌恶：“头儿，问出来了。‘老地方’是下游三里外的一个废弃堰闸。‘干货’…他说他不知道具体是啥，只知道是前几天夜里沉下去的好东西，今晚对方要派人来看成色，可能是要捞一批走。找他的是个生面孔，但给钱爽快，像是道上混的，口气很大，不像本地人。”
下游堰闸…捞一批走…
对方果然还要来！而且很可能与沉箱是一伙人！
秦岳迅速做出决断。
“猎鹰，山猫，立刻去下游堰闸侦查地形，寻找最佳埋伏点。”
“雷虎，‘匕首’，‘炸药’，准备家伙，挑几个还能动的村民帮忙，我们去会会这帮夜耗子。”
“蒲公英，留守，照顾好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张潦草的纸条上。
“既然撞上了，那就看看这‘干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