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是大周皇宫内最尊贵的殿宇之一,此刻早已是灯火通明,锦绣辉煌。
宫殿内外,金炉里焚着上等的龙涎香,那馥郁而沉静的香气,混合着百果的清甜与佳酿的醇厚,弥漫在空气里,织就了一张奢华而又充满压迫感的大网。王公贵戚,朝廷重臣,以及各家品阶足够的诰命夫人们,皆是衣着华贵,三五成群,低声谈笑,但那笑意却有几分浮于表面,每个人眼角的余光,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当身着同色系王袍的靖王与靖王妃并肩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殿内那原本还算热络的气氛,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轻蔑,或惊艳或嫉妒,如同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齐刷刷地刺了过来。
京城里的权贵圈子,没有秘密。靖王府前段时间闹出的那场“毒害侧妃”的风波,早已是众人私下里津津乐道的谈资。所有人都知道,靖王妃云氏善妒成性,因构陷宠妃,被靖王厌弃,禁足于废院。
可眼前的景象,却与传闻大相径庭。
靖王萧珏,依旧是那副冷峻孤傲的模样,但他的手臂,却被他身边的王妃自然地挽着。而那位传说中形容枯槁,状若疯癫的靖王妃,非但没有半分憔悴之色,反而身姿挺拔,仪态万方。她一身深海蓝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扫视全场,没有丝毫的怯懦和闪躲,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从容与淡定。
这两人站在一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与匹配,仿佛他们天生就该是如此。
“四弟,弟妹,你们可算来了。”
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同样穿着亲王袍服,但眉宇间带着几分鲁莽之气的年轻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穿绛紫色宫装,云鬓高耸,容貌美艳,但眼神却颇为刻薄的美妇人。
来人正是二皇子瑞王萧洪,和他那位宠冠后宫的生母,丽妃。
“见过二哥,见过丽妃娘娘。”萧珏微微颔首,神情淡漠,算是打了招呼。
云舒微也跟着福了福身,姿态标准,无可挑剔。
丽妃的目光,像淬了毒的蝎子尾巴,上上下下地将云舒微打量了一遍,才掩着嘴,发出一声娇笑:“哎呦,这就是四弟妹吧?些许时日不见,瞧着气色倒是不错。本宫还以为,前阵子府里出了那等糟心事,弟妹定是伤心得紧呢。”
她这话,听似关心,实则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云舒微的伤口上撒盐。
“糟心事”三个字,立刻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众人,眼中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不等云舒微开口,瑞王萧洪便已经大大咧咧地接过了话头:“母妃您就别提了。四弟妹大难不死,已是福气。就是可惜了四弟那未出世的孩儿,啧啧。”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那副惋惜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幸灾乐祸。
这对母子一唱一和,直接将靖王府最不堪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当众暴晒。他们就是要让萧珏难堪,让云舒微下不来台。
萧珏握着云舒微臂弯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眼中已然有了杀意。
就在他即将发作的前一刻,一只柔软而微凉的手,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那动作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萧珏一愣,侧头看去,正对上云舒微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她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后,她迎着丽妃和瑞王不怀好意的目光,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多谢丽妃娘娘与二哥挂心。家门不幸,出此恶仆,构陷主母,妄图混淆皇室血脉,确实是桩糟心事。”
她一开口,就将事情的性质,从“后院争风吃醋”,直接拔高到了“混淆皇室血脉”的高度。
丽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云舒微却仿佛没有察觉,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臣妾也因此事,更敬佩王爷的为人。身为皇子,王爷并未因个人私情而有所偏袒,而是以祖宗家法为先,彻查此事,最终查明真相,严惩恶仆,还了臣妾一个清白。此等大义灭亲,秉公无私之风范,实乃我大周皇子之楷模。”
她这番话说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给镇住了。
谁也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辩解和哭诉,反而反手就将萧珏,高高地捧了起来。
她将萧珏被宠妃蒙骗的“愚蠢”,说成了不徇私情的“大义”。将靖王府的“丑闻”,说成了靖王严守法度的“典范”。
这么一来,谁还敢拿这件事取笑靖王府?取笑,就是质疑靖王“秉公无私”的品格,就是质疑皇家的“祖宗家法”!
丽妃和瑞王的脸色,瞬间变得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他们本想拿刀去捅人,结果刀递过去,却被对方借力,雕出了一朵花来。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萧珏更是怔在了原地。他低头看着身边这个从容不迫,言笑晏晏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从未想过,那件让他引以为耻的事情,竟能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甚至还为他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这份颠倒黑白的口才,这份扭转乾坤的智计,让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丝……钦佩。
他收敛起眼中的杀意,顺着云舒微搭好的台阶,冷冷地开口了:“王妃说得没错。我皇家血脉,不容玷污。此事,本王已处理干净,就不劳二哥和丽妃娘娘费心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算是为这场交锋,画下了一个句号。
丽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四弟妹……果然是伶牙俐齿。”
“娘娘谬赞了。”云舒微微微一笑,那笑容,得体,却又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疏离。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四弟和弟妹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看来外界传言,多有不实之处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皇子贤王萧辰,正手执一把玉骨折扇,含笑走来。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气质儒雅,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却藏着令人看不透的深意。
他走到近前,目光在萧珏和云舒微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云舒微的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
“几日不见,弟妹风采更胜往昔。前几日送去的薄礼,不知弟妹可还喜欢?”
他竟当着萧珏的面,公然提起送礼之事!
萧珏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云舒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萧辰福身一礼:“有劳三哥挂心了。三哥送来的《风雨松柏图》,臣妾很是喜欢,已命人好生收着了。那画中松柏之风骨,正可时时警醒臣妾,做人当如松柏,不畏风雨,坚贞不移。”
她巧妙地,将“南海明珠”,换成了“风雨松柏图”,并且点出了松柏“坚贞不移”的品格。这既是说给自己,也是在说给萧珏,更是在说给萧辰听。
她云舒微,心如松柏,不会为外物所动,更不会有任何不轨之念。
萧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他轻轻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笑道:“弟妹果然是雅人,能解其中真意,甚好,甚好。”
三人之间这番机锋暗藏的对话,听得旁人云里雾里,但那股无形的,紧张的磁场,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心悸。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殿内众人神色一凛,立刻收起了所有心思,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