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萧珏那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里,传出了一道冰冷彻骨的命令:“把侧妃带回府,封锁缀锦楼,任何人不得出入!”
侍卫们如蒙大赦,立刻上前,半强制地将还在哭喊挣扎的苏晴柔塞进了另一辆马车。围观的百姓被王府侍卫的气势所慑,纷纷退散,只敢在远处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位备受靖王宠爱的侧妃娘娘,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茶楼之上,云舒微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对青儿道:“我们也回去吧。”
好戏已经开场,接下来,就该是萧珏亲自揭晓谜底的时候了。她要回到静心苑,回到那个最安全的位置,等着最终的结果。
靖王府,缀锦楼。
所有下人都被赶到了院子里,由王府侍卫看管着,一个个噤若寒蝉。苏晴柔被强行安置在卧房的床上,她此时已经不再疯癫,只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萧珏负手立在床前,面无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没有传唤府里的任何一个大夫,也没有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而是对身后的心腹侍卫墨风沉声道:“去把秦先生请来。”
墨风身形一震,立刻低头领命而去。
秦先生,是萧珏豢养的门客,也是一位医术通神的杏林高手,只听命于萧珏一人,王府里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动用秦先生,意味着王爷已经对整件事,起了最高级别的疑心。
苏晴柔听到“秦先生”三个字,本就惨白的脸,更是瞬间血色尽失。她知道,自己完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身穿青布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便随着墨风走了进来。他向萧珏行了一礼,便径直走到床边,神色平静地为苏晴柔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静得可怕。
苏晴柔只觉得秦先生搭在她手腕上的三根手指,仿佛三座冰山,要将她彻底冻结。
终于,秦先生收回了手。
“如何?”萧珏的声音沙哑。
秦先生站起身,对萧珏躬身一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雷:“回王爷。侧妃娘娘气血平稳,并无小产之相。且……”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抖如筛糠的苏晴柔,才继续说道:“且从脉象来看,侧妃娘娘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完璧之身!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天雷,狠狠劈在了萧珏的头顶。
他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的苏晴柔,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活活剥下一层皮来。
他被骗了。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什么怀孕,什么子嗣,什么骨肉,全都是假的!这个他百般宠爱,甚至为了她不惜动用空白诏书要去杀死自己正妃的女人,竟然一直在欺骗他,把他当成一个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如同火山一般在他胸中爆发。
“苏、晴、柔!”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淬满了冰渣和杀意。
“不……不是的!王爷!你听我解释!”苏晴柔连滚带爬地跪下,抱着他的腿哭求,“是……是张太医!是他诊错了!是他陷害我!王爷,你要相信我啊!”
“到了现在,还想狡辩?”萧珏一脚将她踹开,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柔情,只剩下无尽的憎恶,“你以为,本王还会信你一个字吗?”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来人!”
“在!”侍卫立刻上前。
“侧妃苏氏,品行不端,构陷正妃,欺瞒本王,罪无可恕。”萧珏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废去其侧妃之位,贬为庶人,终身囚禁于‘浣衣苑’,无本王手令,不得踏出半步!”
浣衣苑,是王府里比静心苑还要偏僻破败的地方,专门用来囚禁犯了重罪的女眷,进去了,便与死了无异。
“不!王爷!不要!”苏晴柔发出凄厉的尖叫,她想扑上去,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死死架住,堵住了嘴,直接拖了出去。
一场持续了数月的恩宠,就这样,以最不堪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处理完苏晴柔,萧珏并未感到丝毫的快意,心中反而愈发憋闷。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许久。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充满了孤寂。
他想起了云舒微。
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被冤枉,被伤害的人。可她没有哭闹,没有辩解,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就将整个棋局彻底翻了盘。
她那双平静而锐利的眼睛,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执掌京畿,自认看透人心的靖王,才是那个最可笑的瞎子。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缀锦楼。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静心苑。
当萧珏再次踏入静心苑时,云舒微正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为一盆兰花浇水。
“苏晴柔,已经废了。”萧珏站在她身后,声音有些干涩。
云舒微浇水的动作没有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她的平静,让萧珏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上前一步,说道:“之前的事,是本王……错怪你了。从今日起,你的禁足解除,王妃应有的一切份例,明日管家会悉数补上。”
“多谢王爷。”云舒微放下水壶,转过身来,对着他福了福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萧珏看着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道歉吗?以他的骄傲,他说不出口。安抚吗?他觉得眼前的女人,根本不需要。
沉默了片刻,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十日后太后寿宴,你准备一下,随本王一同入宫。”
“是,臣妾遵命。”
又是这样恭敬却疏离的回答。
萧珏感到一阵无力。他转身想走,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锦绣阁的事,是你做的?”
云舒微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一笑:“王爷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说罢,她不再看他,转身继续侍弄她的兰花。
萧珏看着她纤弱却挺直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像一团迷雾,他完全看不透。他带着满腹复杂的心情,离开了静心苑。
而在京城的另一处,一座更为奢华的府邸书房内。
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执着黑子,与自己对弈。他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眉眼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当朝三皇子,贤王萧辰。
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殿下。”
“查清楚了?”萧辰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黑子已将白子围杀得片甲不留。
“回殿下,查清楚了。”黑衣人恭敬地答道,“今日锦绣阁门前那尊瑞兽香炉,里面的檀香,被人掺了‘醉蝶草’。而靖王侧妃的马车经过时,车帘的熏香里,则有‘引梦花’的粉末。此二者相遇,便会产生幻象。”
“醉蝶草,引梦花……”萧辰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把玩,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环环相扣,心思缜密,真是好手段。”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看来,我那位四弟的王妃,是个比他本人,要有意思得多的人物。”
他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放在棋盘的一个空位上,那位置,恰好破开了黑子看似完美的杀局,盘活了整片白棋。
“去,备一份厚礼,送到靖王府。”萧辰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就说,是本王恭贺四弟妹洗脱冤屈,也预祝她在太后寿宴上,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