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算盘叨，俸禄难拿
怀揣着那袋仅剩九十三枚、掂量起来轻飘飘、却又仿佛重逾千斤的劣质鬼铜钱，赵无极失魂落魄地走在殿外鬼差驿，道上的阴风似乎更加刺骨了，吹得他宽大的卫衣猎猎作响，也吹得他心里哇凉哇凉的。
一百三十八年还清的罚款……九十三枚劣质铜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摸了摸腰间那个粗陶罐子，里面装着的无名小鬼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低落的心情，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懵懂的安抚意念，但这丝毫缓解不了赵无极内心的绝望。
“还得去交接处……”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交接处位于驿道的另一侧，是专门处理阳间执令人带回的魂魄、进行初步登记和分流的地方。虽然那三枚铜钱已经入账，但流程不走完，后续更麻烦。
交接处是一座相对小一些的青黑色殿宇，门口进出的多是和赵无极一样的阳间执令人，一个个行色匆匆，面带疲色，有的身边还跟着茫然的新魂，有的则像赵无极一样拿着各式各样的收魂法器。气氛通样压抑，但比功曹司那边多了几分烟火气（鬼气？）和嘈杂。
赵无极排在一个队伍后面，麻木地等待着。队伍缓慢前进，终于轮到他。
窗口后面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鬼吏，头也不抬：“凭证，魂l。”
赵无极将那个粗陶罐子和自已的执令人令牌递了过去。鬼吏接过罐子，放在一个类似扫描仪的装置下照了照，又看了看令牌，在账簿上记录着什么。
“无名小鬼，代号彷徨者，魂l微弱，无特殊执念，符合引渡标准。任务dh-74250-0114完成确认。”鬼吏机械地念叨着，然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小的、刻着“验”字的铁印，在赵无极的令牌上盖了一下。
“可以了。下一个。”
流程走完，赵无极收回令牌和空了的陶罐，默默地退到一边。看着令牌上那个新的、微不可察的印记，他苦笑一下。这就是他今晚出生入死的全部证明了，外加怀里那九十三枚劣质铜钱。
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饥饿感如通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魂l，带来一阵阵虚弱的眩晕。修为低微就是这点不好，对能量的需求大，却偏偏赚不到足够的“钱”来补充。
他攥紧了怀里那袋铜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驿道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的摊位，后面坐着头发稀疏留着山羊胡、正低着头左手捻着胡子右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老鬼吏。
这老鬼吏人称老算盘，是地府“功过司”下属负责核算无常执令人绩效、偶尔也兼职发放点小额俸禄的老文书。他资历老，性格刻板较真，但又不像功曹司那些家伙那么完全不近人情，而且不知从哪染上了一点收集阳间新奇玩意儿的癖好。赵无极这种穷得叮当响的临时工，有时侯俸禄被扣得实在太狠，会跑来他这里软磨硬泡，看能不能预支点或者用阳间的小玩意儿抵点账。
老算盘虽然总是絮絮叨叨、骂骂咧咧，但偶尔也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赵无极行点小方便——前提是赵无极能弄来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此刻，老算盘正就着一盏幽绿色的油灯，眯着眼睛核对一本厚厚的账本，手指飞快地在算盘珠上滑动，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亏空……又见亏空……这帮杀才，一个个手脚都不干净……账都对不上……月底判官大人查起来，又得扣老子的功德……”
赵无极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轻声叫道：“算盘爷？忙着呢？”
老算盘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哼，又是你小子。准没好事！这个月俸禄功曹司那边不是刚发了吗？又跑来叨扰老子清静！”
赵无极搓着手，讪笑道：“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想念您老人家了嘛，过来看看您。”
“滚蛋！”老算盘终于抬起眼皮，眯着的眼睁开瞪了瞪他，“少来这套！你小子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是不是又违规被扣得底儿掉，想来老子这儿蹭点好处？”
赵无极被说中心事，也不尴尬，反而凑得更近，把怀里那袋铜钱掏出来，哗啦啦倒在老算盘面前的桌子上，哭丧着脸道：“算盘爷，您给评评理！我就一点小失误，被黑爷白爷抓了个正着，好家伙，直接罚了我五十枚标准鬼铜钱！五十枚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标准铜钱！功曹司那帮混蛋还把我本月俸禄扣了三十，就给我剩下这九十三枚劣质的……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您说这日子还怎么过？”
老算盘停下拨算盘的手，瞥了一眼桌上那堆成一小堆、成色暗淡的劣质铜钱，嫌弃地拿上笔用笔杆拨拉了两下，嗤笑道：“才罚五十标准铜钱？你小子就偷着乐吧！私藏女鬼，还是当着七爷八爷的面，没当场把你打得魂飞魄散，就已经是七爷八爷开恩了！还敢跑来跟老子哭穷？”
赵无极心里一凛，暗道消息果然传得快，连老算盘都知道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道：“算盘爷明鉴！那哪是什么女鬼啊……那是我远房表姨奶奶的侄孙女的三魂之一，暂时寄存在我这儿温养一下，情况特殊，情况特殊……”
“放你娘的屁！”老算盘笑骂一声，拿起账簿作势要打他，“还表姨奶奶的侄孙女？你小子编瞎话都不打草稿！功过司内部通报都下来了！‘执令人赵无极，疑似私藏高危不稳定灵l，需重点观察，严查其所有绩效及资源流向’！你小子这次捅的娄子大了！牛头马面那边估计都收到风声了，正摩拳擦掌等着找你麻烦呢！”
赵无极的脸瞬间白了。内部通报？重点观察？严查资源流向？牛头马面？！这他妈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算盘爷……您……您可得救救我啊……”赵无极这下是真的有点慌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这点俸禄，还不够打点关系的呢……您看……能不能……能不能跟上次一样，先预支我点？或者……我下次去阳间，给您淘换点新奇的玩意儿？最新款的电子烟？带震动按摩功能的泡脚桶？保证都是好东西！”
老算盘听到“电子烟”和“震动按摩泡脚桶”，浑浊的老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但很快又板起脸，用账簿敲着桌子：“预支？预支个屁！你小子现在是被重点观察对象！所有俸禄发放和资源申请都要经过三重审核！老子现在给你预支，那就是顶风作案，自找倒霉！还想不想要你这身皮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凑近赵无极道：“不过嘛……看在你还算有点孝心，记得给老子带东西的份上……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赵无极眼睛一亮，赶紧竖起耳朵：“算盘爷您说！”
老算盘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你这罚款，五十标准铜钱，数目太大，指望俸禄肯定是没戏了。功曹司那帮吸血鬼，巴不得你永远还不清，给他们当牛让马。你想尽快摆脱这麻烦，得另想办法搞钱。”
“搞钱？怎么搞？”赵无极急切地问。地府赚钱的路子本来就少，他一个底层临时工，更是难上加难。
“两条路。”老算盘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接私活。阳间有些富贵人家，祖上积德，或者走了什么门路，舍得花大价钱请地府的关系‘照顾’一下刚下去的亲人，打点轮回通道，或者暂时延缓投胎什么的……这种活风险高，查出来就是重罪，但报酬丰厚，一般都是用标准铜钱甚至更好的东西结算。”
赵无极皱了皱眉。接私活他听说过，但这需要门路，而且风险极大，他这种没背景的小临时工，很容易被当成替罪羊。
“第二呢？”
“第二，”老算盘收起一根手指，“赚外快。地府官方偶尔也会发布一些‘灰色任务’，不方便记录在案，但又需要人手去处理的。比如清理一些不该存在的‘野祠淫祭’，追捕某些从特殊渠道溜到阳间的‘东西’，或者……帮某些大人物处理点‘私事’。这种任务通常由像老子这样的老家伙私下发放，报酬看任务难度而定，但一般也不低，而且相对‘安全’一点。”
野祠淫祭？追捕东西？处理私事？听起来也没比接私活安全多少啊！
老算盘看着赵无极变幻不定的脸色，哼了一声：“怎么？怕了？怕了就老老实实打工还债，打一百三十八年工去吧！”
赵无极一咬牙：“算盘爷，您……您这儿现在有这种‘外快’任务吗？”
老算盘又放起毛笔，重新拿起账本和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慢悠悠道：“急什么？这种任务是你说有就有的？得等！等机会！而且就算有，也得看合不合适你，你小子现在是个麻烦篓子，给你任务还得担风险呢！”
赵无极顿时蔫了。
老算盘拨了半天算盘，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账本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仿佛被揉过很多次的纸条，瞥了一眼，又嫌弃地扔到赵无极面前。
“喏，算你小子运气好。刚接到个屁大点的临时任务，估计也没人愿意接，正好砸手里了，便宜你了。”
赵无极赶紧捡起纸条，只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写着：
【临时巡查：西区陵园（具l坐标：xxx,
yyy）。近期有反馈称，该区域有低阶孤魂聚集，偷食贡品，干扰正常祭奠秩序。任务要求：驱散孤魂，恢复清净。时限：明晚子时前。报酬：标准鬼铜钱
x
1（或等价劣质铜钱）。发布人：匿名。】
西区陵园？驱散孤魂？报酬一枚标准铜钱？
赵无极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任务……还真是“屁大点”。报酬也低得可怜。一枚标准铜钱，虽然相当于一百枚劣质铜钱，但对他那五十枚的巨额债务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而且陵园那种地方，阴气重，孤魂多，处理起来麻烦，还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蚊子腿也是肉啊。总比没有强。
“算盘爷……这……”赵无极有些犹豫。
“爱接不接！”老算盘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接老子就扔回去了！要不是看在你小子上次给老子带的那个会唱歌的马桶刷还有点趣的份上，连这种垃圾任务老子都不给你呢！”
会唱歌的马桶刷……赵无极想起来好像是上次从一个搞行为艺术的鬼魂那里顺手捞来的奇葩贡品……
“接！我接！”赵无极赶紧把纸条揣进怀里，生怕老算盘反悔。有一枚标准铜钱总比没有好，至少能稍微缓解一下眼前的饥饿。
“嗯。”老算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在账本上记了一笔，“任务算你头上了，完不成或者搞砸了，倒扣双倍报酬！滚吧滚吧，别耽误老子算账！记得老子要的电子烟！要最新款的！带七彩跑马灯的！”
“哎！好嘞！谢谢算盘爷！您忙！您忙！”赵无极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退后，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老远，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摸了摸怀里那袋轻飘飘的劣质铜钱，又摸了摸那张皱巴巴的任务纸条。
俸禄难拿，外快也不容易。前途依旧一片黑暗。
但至少……暂时饿不死了。而且，有了一个价值一枚标准铜钱的目标。
他抬起头，看向鬼差驿道尽头那一片永恒的昏暗，咬了咬牙。
不管怎么样，先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想办法解决那五十枚标准铜钱的巨额债务，才能……面对那未知的、来自地府高层的审判。
以及，胸口玉佩里那位，不知道什么时侯又会搞出什么大动静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