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没合眼,现下困劲上来,俞凤连外衣都懒得脱,囫囵躺床上。
她眼皮压着块石头,枕畔,还有娘头发的草药味。
这一觉,俞凤睡得不安稳。
整个人蜷缩一团,再睁眼时,日头罩在雾里,她左手麻得抬不起来。
肚子咕噜两声。
正午已过,俞凤饿得心里敲锣打鼓。
娘还没有回来。
心头那股隐隐不安,自昨夜渐渐涨满。
打她记事起,娘走最远就是同她去玉山镇,娘没出去这么久,更没有整夜不归。
越想越怕。
俞凤胡乱趿鞋冲出院子,一把推开门,冷风粗暴缠住脖颈。
扭头看巷子,潮雾化不开,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彭荷镇从东到西,快走也就个把钟头,大不了就按最笨的办法——挨家挨户找。
俞凤沿河道,从东头石碾一直走到西头大路,恨不得趴地上把砖缝都扒拉开。
台球厅、录像厅旮旯拐角,全找过了。
心里的急一点点沉下去。
街面寻找一圈,半点影子也没,那些人幸灾乐祸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后背烫个洞。
天色暗下来,肚里叫声更响。
俞凤只好先往家走,路灯亮起,影子垂头丧气,扯得长长的。
娘不在,屋里连个亮也没有。
她那酒鬼爹不晓得醉死在哪儿了。
清锅冷灶,俞凤不会烧火,便去小卖部买了桶方便面,拿开水泡了,端着往回走。
她没有进屋。
坐门槛上,面对半人高的院墙,吸溜着面条,眼泪就滚下来。
想起几天前娘的那碗长寿面。
溏心蛋烫麻舌尖,辣椒油呛出鼻涕,那股热腾腾的劲儿,好像还在跟前。
这时,外墙晃过一个人影。
俞凤含着面条,心猛地揪起。
黑暗里,一点猩红火星明灭,接着一声短促咳嗽,带点刻意的提醒。
——席铮。
火星子贴着墙头缓缓挪动。
院门开着,俞凤放下面桶过去,手刚搭上门闩,席铮停下脚步,两人隔着几步路。
雾里,她头一次正眼看他。
轮廓似刀锋,寸头,山根高挺,散漫却挡不住眼里的亮,冷冰冰的,像彭河的冬天。
他也盯着她。
没有嘲讽,也不恶狠狠的,他就那么看着她,不时抽一口烟,沉默地吐出烟圈。
俩人谁也没说话,只干站着。
一根烟抽完,席铮把烟头扔地上,用脚捻灭,抬头时,他嘴角微微动了动。
夜太黑。
俞凤看不清他的脸,她深吸一口气,扭脸转头带上门。
死狗!
又憋着坏。
-
半夜,迷糊中听见门响。
俞凤以为娘回来了,一下子从床上弹起,鞋都没穿好就冲下阁楼。
是酒鬼爹。
他脸色黑红,耳根一直红到脖颈,满面油光,两颊那坨肉,软塌塌挂着。
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拉风箱。
爹又喝醉了。
以前,他撒酒疯有娘拦着,偶尔一两次,连娘带她一顿拳头。
俞凤吓了一跳,突然定住脚。
下一秒。
她被爹一把扯住,大力拖下阁楼,掐着脖子摁到堂屋的木柱上,俞凤疼得哼出声。
俞八嘴唇哆嗦狠唾一口,“个小东西长能耐了啊”
“老子养你十几年你你就这么回报老子?”
酒臭,烟气。
俞八粗重呼吸撞她脸上。
快喘不上气了。
俞凤死死抠他指头,哪知酒鬼爹醉是醉了,双拳却如铁,钳住她纹丝不动。
“跟你娘一样!”
俞八扬起手:“你就是欠收拾!”
俞凤以为要扇她,吓得闭了眼。
俞八嘴角管不住地抽搐,手背蹭过她脸颊,拍了两下,“老子不打你。”
他灌下大一口酒,酒气喷她鼻尖,然后头一歪,下巴抵着胸口,松开手。
俞凤连滚带爬逃上阁楼。
床板重重一顿。
她斜瞄楼下——酒鬼爹睡着了。
剧烈干咳。
震得她捂紧肚子,抠着嗓子眼狂嗽,身上止不住哆嗦,她真以为快死了。
渐渐,平复下来。
俞凤抱膝坐在床沿,月色惨白。
娘到底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