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昭月烬:未央雪未休 > 第八章 茅屋 . 牌

小七在前头蹦跳着引路,赤着的脚丫踩过铺着野菊的山路,留下浅浅的泥印。陆明远跟在后面,青蓝色锦袍的下摆沾了些草屑,却半点不在意
——
他长这么大,从未走过这样的路:脚下不是京城的青石板,而是松软的泥土,鼻尖不是熏香的甜腻,而是野菊的清苦混着草木的潮气,连风都比将军府的庭院风更自在,裹着溪水的凉,拂过脸颊时带着点痒。
不多时,茅草屋便撞进了眼帘。院坝是用黄泥夯打的,被日晒雨淋得泛出浅褐,边缘长着几丛狗尾草,风一吹就轻轻晃。靠墙角的地方堆着码得整齐的柴火,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树皮;院中央摆着个老旧的石磨盘,磨齿间嵌着点残留的玉米碎,想来是平日里磨杂粮用的;窗沿下的竹匾里晒着半干的草药,柴胡的细叶、金银花的白瓣,摊得匀匀的,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绿。
“爷爷!你看,我带大哥哥回来啦!”
小七刚跨进院门,就扬着嗓子喊。
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后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刘太监走了出来,身上穿的粗布短褐洗得发白,袖口还打了个补丁,露出的手腕上布记老茧
——
那是常年采药、劈柴磨出来的。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用根粗布带简单束在脑后,额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方才在院里翻晒草药。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陆明远身上时,脚步猛地顿住,手里攥着的药篓差点脱手。
这孩子……
刘太监的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几分。他看着陆明远的眉眼
——
眉骨微扬,眼尾带着点锐利的弧度,连抿唇时的模样,都像极了当年在未央宫远远见过的陆沉舟!尤其是那身穿着:青蓝色的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的云纹,腰间系着米白色的丝绸腰带,上面还挂着块羊脂玉的佩饰,料子是宫里都少见的好。这样的气度,这样的穿着,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是陆沉舟的儿子?还是……
刘太监飞快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疑虑。不可能,陆沉舟的儿子怎么会跑到这深山里来?许是自已老了,记错了陆沉舟的模样,不过是个眉眼相似的富贵人家孩子罢了。
他定了定神,脸上挤出温和的笑:“是小七的朋友啊?快进屋坐,外头风大。”
陆明远也在打量刘太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老人
——
没有京城里老贵族的锦衣玉食,没有府里管家的精明干练,却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静,像院坝里的老磨盘,透着岁月的稳。只是当他看到老人手腕上的老茧,再低头看了看自已干净的袖口,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悄悄把沾了草屑的袍角往身后藏了藏。
“爷爷好,我叫陆明远。”
他学着京城里的礼仪,微微拱手,却因为动作生涩,显得有些笨拙。
刘太监笑着应了,转身往屋里走:“明远公子,你先坐,我去煮碗姜汤,湿了衣服可别着凉。”
屋里的陈设比陆明远想象的更简单。靠墙摆着一张土灶,灶台上放着个黑陶的锅,旁边是几个粗瓷碗;中间是一张缺了角的木桌,配着四条竹椅,椅子的扶手被磨得光滑;墙角放着个旧木箱,上面锁着一把铜锁
——
那是刘太监藏东西的地方,平日里从不让小七碰。
陆明远的目光像个好奇的小雀,在屋里转来转去。他伸手摸了摸木桌的纹理,又凑到灶台边看黑陶锅,连墙上挂着的小七编的草笼都觉得新鲜:“小七,这个是干嘛用的?”
“装野果的呀!”
小七跑过来,拿起草笼递给他,“我上次摘了好多山楂,都装在这里面,爷爷说这样不会坏。”
草笼是用溪边的茅草编的,编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可爱的拙气。
陆明远接过草笼,放在鼻尖闻了闻,还能闻到淡淡的山楂香,忍不住笑了:“比我娘给我装蜜饯的银盒子有意思。”
正说着,刘太监端着两碗姜汤从灶边走过来。姜汤盛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上面还飘着几片生姜。他把一碗递给陆明远:“趁热喝,驱驱寒。”
又把另一碗递给小七,“你也喝,刚在溪边跑了半天。”
陆明远接过碗,指尖碰到粗瓷的凉意,与碗里姜汤的热气形成反差。他吹了吹,喝了一口
——
辛辣的姜味瞬间在嘴里散开,却又带着点淡淡的甜,是放了少量的红糖。他从没喝过这样的姜汤,府里的姜汤总是熬得精致,加了桂圆、红枣,却少了这份粗粝的暖。
“好喝!”
他眼睛亮了亮,几口就喝光了。
小七也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发间的野菊随着动作轻轻晃。刘太监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眼底的疑虑渐渐淡了
——
不管这孩子是谁,至少此刻,他只是个和小七玩闹的少年。
喝完姜汤,陆明远的好奇心更盛了。他跟着小七在院里转,一会儿蹲在石磨盘边问
“这个是磨什么的”,一会儿凑到窗沿下看鸟窝,还想伸手摸一摸窝里的小麻雀,被小七急忙拉住:“别碰!鸟妈妈会啄你的!”
“那我们怎么喂它们呀?”
陆明远眨了眨眼。
小七从屋里拿出一小把小米,小心翼翼地撒在鸟窝旁边的石板上:“这样鸟妈妈就会带小鸟来吃啦!”
她蹲在地上,仰着头看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下来啄米,陆明远也跟着蹲下来,肩膀挨着她的肩膀,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小七,你教我认草药好不好?”
陆明远忽然说。
小七乐了,拉着他走到竹匾边,指着柴胡的叶子:“这个是柴胡,爷爷说能治感冒;那个开白花的是金银花,能泡水喝。”
她还从药篓里拿出一根带着根须的草药,“这个是蒲公英,根能吃,叶子也能煮水。”
陆明远认真地听着,还伸手摸了摸蒲公英的绒毛,轻轻一吹,白色的绒毛飘了起来,落在小七的发间。两人看着绒毛在空中飞,都笑了起来,笑声混着麻雀的叽叽声,在院坝里荡开。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溪边的风渐渐凉了。刘太监看了看天色,对陆明远说:“明远公子,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该回去了。”
陆明远心里有点舍不得,却也知道不能再留。他看着小七,小声说:“小七,我明天还能来吗?”
小七用力点头:“当然能!我带你去山里采蘑菇!”
刘太监送陆明远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底的担忧又悄悄浮了上来。这孩子……
但愿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富贵人家孩子吧。
从那天起,陆明远便常常偷跑出来。有时是趁着苏清瑶不注意,有时是借口
“去城外书院看书”,每次都带着些将军府的新奇玩意儿:装着蜜饯的银盒子、刻着小老虎的木剑、用丝绸让的小荷包……
小七也回送他自已采的野果、编的草蚱蜢、晒干的野菊花。
这天,陆明远又来找小七,指尖在衣襟里摩挲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掏出个物件
——
那是块巴掌大的令牌,不是寻常木头,而是沉甸甸的黄铜所制,入手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金芒。令牌边缘被反复打磨过,圆润得不会硌手,正面用篆书工工整整刻着
“陆府”
二字,笔画深峻有力,字的四周还绕着一圈细巧的云纹,云纹里又藏着极小的
“明”
字暗记,是他特意让府里银匠刻的;背面则光溜溜的,只在角落錾了个小小的虎头纹,透着点少年人的俏皮。令牌顶端还钻了个细孔,穿了根朱红色的绒绳,绳尾坠着颗小小的蜜蜡珠,晃一动就轻轻撞在令牌上,发出细碎的
“嗒嗒”
声。
“小七,这个给你。”
陆明远把令牌递过去时,指尖还带着点紧张,“这是将军府的铜令,府里护卫都认得,你要是想去城里找我,把它亮出来,他们就会带你进来了。”
小七伸手接过,只觉得掌心一沉
——
这比她摸过的任何东西都重,黄铜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她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
“陆府”
两个字,能摸到笔画的凹凸感。阳光落在令牌上,云纹的阴影在她手背上晃,像小小的云在飘。
“这个……
好亮啊。”
她仰头看陆明远,眼睛比令牌还亮,“真的能随便进你家吗?”
“当然能!”
陆明远拍了拍胸脯,声音比平时大了点,“我特意让银匠让的,比府里下人用的木牌管用多了
——
以后你想去看城里的花灯,想吃西街的糖人,都能拿着它找我,我带你去!”
小七把令牌紧紧攥在手里,绒绳的红蹭着她的手腕,暖融融的。她想了想,又把令牌系在腰间,藏进粗布衫里,让它贴着心口的位置
——
这样既能护住,又能时时刻刻感觉到那点微凉的重量。风又吹来了,窗沿下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陆明远看着小七笑盈盈的脸,忽然觉得,这深山里的茅草屋,这溪边的野菊,还有这个攥着黄铜令牌的女孩,比京城里所有的金银玉器都更让他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