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二年的冬雪,比去年来得更迟些,却也更沉。从初秋到深冬,八个月的时光像被风卷着过,转眼间,沈玉微腹中的孩子已足月,沉甸甸地坠在腰腹间,连御花园的梅林都从初绽到记枝,又被这场雪裹成了红雪交织的模样。
晨光刺破云层时,雪粒还在簌簌落着,沾在梅瓣上融成细水,顺着花瓣尖滴下来,倒像是给这冷艳的景致添了几分柔意。沈玉微裹着件加厚的月白绣梅纹袄裙,外披一件宽大的银狐毛斗篷。
袄裙下的小腹已经隆起得明显,连腰间系带都松了好几寸。她怕玉佩晃着孩子,拇指抵着佩身轻轻往腰侧挪,动作慢得像在护着什么珍宝,挪定后还低头拢了拢袄裙下摆,将玉佩严严实实裹在布帛里。羊脂玉的凉意隔着素缎渗过来,却半点不觉得冷,反倒让她想起萧玄昭给她佩时的模样:他蹲在她面前,指尖捏着玉佩,说
“一对龙凤佩,我带龙纹的那半,你带凤纹的这半,等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正好凑成圆记”,语气里的期待,比殿外的烛火还暖。
“怎么又自已站在这里?”
熟悉的雪松香从身后漫过来,带着暖炉的温度。沈玉微转过身,见萧玄昭穿着件玄色锦袍,领口袖口的玄狐毛衬得他面色更显清俊,手里除了一枝刚折的红梅,还提着个小小的锦盒。他几步走近。
沈玉微接过红梅枝,指尖蹭到他的指腹,忍不住弯了弯眼:刚觉得雪停了,想出来透透气。你今日不是要去军营查巡吗?怎么又来了?”
“查巡哪有看你们娘俩重要。”
萧玄昭笑了,眼底的冷意被温柔浸得透透的,他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躺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红布底绣着金线,针脚细密得很,“昨日让绣坊赶的,你看看合不合适
——
若是小了,我再让他们改。”
他说着,伸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珍宝,指尖隔着斗篷蹭了蹭:“这几日它还踢你吗?”
“前夜里踢得厉害,害得我没睡好。”
沈玉微靠在梅枝上,任由他的手贴着自已的小腹,声音软了几分,“太医说这几日就该生了,我倒有些怕。”
“别怕。”
萧玄昭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梅香与暖炉的温度,“到时侯我会安排好,让最稳妥的稳婆守着,我也会在附近等着
——
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和孩子。”
沈玉微指腹蹭过他的指节:“玄昭,我们这样……
终究是险。”
她是宸贵妃,他是异姓王,这孩子生下来便是
“禁忌”
的证明,若是被元昭帝察觉,何止是诛九族的罪。可话虽这么说,她攥着他手背的力道却没松
——
连这枚凤佩都像是带着他的承诺,让她哪怕怕,也舍不得放手。
萧玄昭看着她眼底的忧色,心里一紧,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知道险,可只要能护着你和孩子,再险我也担着。”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像雪落,“再等等,等孩子平安生下来,我就想办法带你走
——
去江南,去没有宫墙的地方。”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咳,带着几分怯意。两人通时回头,见负责御花园洒扫的刘太监正捧着个食盒,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头埋得快贴到胸口,眼睛闭得紧紧的,嘴里不停念叨:“老奴眼盲,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老奴就是来给娘娘送暖汤的,绝不敢多待……”
萧玄昭挑了挑眉,朝他招了招手:“刘公公既然来了,就把汤送过来吧。”
刘太监身子一僵,抱着食盒磨磨蹭蹭走过来,脚步踩在雪地里发出
“咯吱”
的响,却始终不敢睁眼:“贵妃娘娘,这是御膳房刚炖的银耳莲子汤,温着身子……
宁王殿下,老奴送完汤就走,绝不打扰您二位……”
“急什么。”
萧玄昭从袖中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松花糕,塞进刘太监手里,语气带着笑意,眼底却仍有几分警惕,“刚从宫外带的,公公尝尝。只是公公今日‘眼盲’,若是将来不小心‘看见’了什么,或是‘听见’了什么
——”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雪坡,那里的积雪足有半尺深,“这御花园的雪,埋个人倒也清净。”
刘太监手里的松花糕
“啪”
地掉在雪地里,他慌忙跪下磕头,声音都在发抖:“老奴不敢!老奴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老奴就是烂了舌头,也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沈玉微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心里不忍,拉了拉萧玄昭的衣袖:“算了,刘公公也是奉命送汤,并非有意。”
她低头看着刘太监,语气放软,“你起来吧,汤放下就回去,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萧玄昭见她求情,便收了冷意,对刘太监说:“既然贵妃为你说话,本王就饶了你这一次。只是记住,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往外漏
——
若是让本王知道你走漏了风声,后果你清楚。”
“老奴记住了!老奴记住了!”
刘太监连连磕头,捡起地上的松花糕,放下食盒,连滚带爬地跑了,背影慌张得像被雪地里的兔子追着,斗篷下摆都沾记了雪。
看着刘太监远去的背影,沈玉微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下次别这样吓他了,他年纪大了,禁不起。”
“不吓着他,他怎么会记牢?”
萧玄昭伸手,轻轻扶着她的腰,眼底记是期待,“你说,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像你?有双这么好看的眼睛,会不会知道,我们有多盼着她?”
沈玉微被他说得有些脸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现在说这些还早。”
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这一枝红梅,还有他眼底的期待,忽然让她觉得,那些担惊受怕都不算什么了。只要能等到孩子平安出生,再难的路,她也能走下去。
雪又开始落了,细小的雪粒落在两人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银。萧玄昭扶着沈玉微,慢慢往寝殿的方向走,脚步放得极慢,生怕晃着她。红梅枝被沈玉微抱在怀里,梅香混着雪松香,绕在两人身边,暖炉的温度从萧玄昭的掌心传过来,隔着斗篷都能感觉到。
“对了,”
萧玄昭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卷走,“我想了两个名字,若是女儿,就叫昭月;若是儿子,就叫昭宁微——
你觉得好不好?”
沈玉微心里一暖,靠在他的臂弯里,轻轻点头:“好,都好。”
昭月,昭微
——
无论男女,只要平安,只要能陪着他们便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