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内温暖而干燥，高级皮革与淡淡的檀木冷香，构建出一个与车外湿冷世界完全隔绝的密闭空间。
凌澈蜷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一角，与沈亦宸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身上还残留着酒会的寒意，此刻被车内恒温一烘，指尖的颤抖反而更明显了些。
他没有试图掩饰。这种劫后余生的细微生理反应，是他此刻人设的一部分。
车行驶得极为平稳，窗外的城市夜景化作流光溢彩的模糊色块。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在车厢里发酵，非但不尴尬，反而滋生出一种充记张力的磁场。
凌澈知道，沈亦宸在观察他。那道目光并不直接，却像无处不在的空气，包裹着他。
他必须打破沉默。
凌澈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沈亦宸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假寐。光影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削弱了几分他清醒时的攻击性。
“沈先生。”凌澈开口，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丝刚刚平复的沙哑，“今晚……谢谢您。”
沈亦宸没有睁眼，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极淡的单音：“嗯。”
意料之中的冷淡。凌澈并不气馁，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像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式。”
这句话像一枚石子投入深潭。沈亦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深邃，看着凌澈映在车窗上的单薄侧影，没有说话，等着下文。
凌澈像是没有察觉，只是无意识地将怀中带来的硬壳速写本抱得更紧了些。那本速写本，是他今晚带来的唯一“武器”。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听话，不去争抢任何东西，就可以被当成家人。”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自嘲和苦涩，“原来在他们眼里，所有东西，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筹码。”
他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说着，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别人，却一句句沉到人心口。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凌澈已经抛出了鱼饵，剩下的就是等待。
许久，就在他以为沈亦宸不会再有回应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设计。”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凌澈微微一怔，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沈亦宸的目光落在他紧抱着的速写本上，眼神带着探究：“你的专业。”
“……是。”凌澈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让你继续？”沈亦宸又问。
一针见血。
凌澈的身l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们觉得，我没有天赋。”他轻声说，“觉得我在让不切实际的梦。”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将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将自已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的侧颈，暴露在这个危险男人的视线里。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弱，也是最高明的引诱。
宾利在一个高档住宅区外的路口缓缓停下。这里离凌家大宅还有一段距离，是凌澈提前报给司机的地址，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是沈亦宸亲自送他回家。
“我到了。”凌澈直起身，脸上恢复了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沈先生，再次感谢您。今晚的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他说着便准备推门下车，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像一只急于逃离猎人视线的小动物。
也正因这份“慌乱”，在他拉开车门迈出车外的一瞬间，那本被他抱了一路的速写本，从臂弯中悄无声息地滑落，掉在了他和车门之间的缝隙里。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沈先生，再见。”他关上车门，对着车窗里模糊的人影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快步走进了夜色里。
黑色的宾利没有立刻开走。
后座上，沈亦宸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脚边的黑色硬壳速写本上。他俯身，捡起了它。
没有任何犹豫，他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幅钢笔手绘，画的是一件结构极其复杂的礼服。层层叠叠的裙摆像盛开的黑色玫瑰，裙身上却缠绕着无数荆棘般的尖锐线条。在礼服的心口处，一只小小的鸟儿正挣扎着，想要破开束缚，振翅高飞。
画风凌厉、前卫，充记了蓬勃的、几乎要冲破纸张的生命力。那风格与周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比周棠更大胆、更具攻击性，更充记了痛苦与希望。
这绝不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能画出来的东西。
沈亦宸的指尖在那张图纸上轻轻摩挲着。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青年在酒会走廊里，轻声说出的那句——“一个‘意外’。”
原来，那不仅仅是求救，更是……展示。他是在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向他展示自已这枚“鱼饵”，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沈亦宸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深不见底的弧度。
他合上速写本，对着前排的司机，用平静的、不容置喙的口吻下达了指令。
“去查。”
“查一个叫‘lc’的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