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三点,观堂美术馆。
今天是美术馆的例行闭馆日,不对外开放,因此附属咖啡厅里人很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午后阳光滤成柔和的光幕,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与旧书页的浅淡气味。
凌澈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画册,《战后设计的结构主义》。他看起来很专注,指尖偶尔会随着书页上的线条划过,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宁静的氛围里,与周遭融为一l。
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入口。他在等一个人。
三点一刻,入口的风铃轻响。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长风衣,露出里面质感上乘的灰色羊绒衫。他独自一人,却自带无形的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是沈亦宸。
他比照片上更具压迫感。五官深邃,线条冷硬,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像冬日里的冰潭,情绪藏在极深处,只透出漠然的冷光。
凌澈的心跳漏了半拍,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猎人看到猎物进入射程时的本能兴奋。他迅速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落在画册上,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
时机未到。
沈亦宸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咖啡厅,走向通往美术馆内部的专属通道。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凌澈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两页书,然后才合上画册,起身结账。
就在他抱着那本厚重的画册,转身离开座位的一瞬间——
一个年轻服务生正端着托盘,急匆匆地从备餐间冲出,为了避开另一位客人,身l猛地一侧。他手里的托盘,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凌澈怀里的画册,将他夹在书里的十几张设计草图和打印稿撞得漫天飞舞。
画册本身“砰”的一声掉在地上,而那些更轻的纸张,则像一群受惊的白色蝴蝶,四散纷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年轻服务生吓得脸色惨白。
凌澈没有理他,只是怔了一瞬,随即立刻蹲下身,开始默默收拾。阳光在他身上投下一道纤细的剪影,微垂的眼睫,紧抿的嘴唇,构成了一幅无声的、破碎的美感。
其中一张最重要的,带着复杂机械结构的设计图,正好滑到几米开外,停在一双擦得锃亮的昂贵手工皮鞋前。
那双鞋的主人,正是听到动静,从专属通道门口折返的沈亦宸。
凌澈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慢慢抬头,望向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男人。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闪了下,慌得像被人看穿,可下巴还是硬撑着抬着。那倔劲儿写在手上——指尖攥紧衣角不肯松。可在那慌乱背后,又藏着一丝冷冷的打量,像只受惊的小鹿,怕得要命,却还固执地死撑着。
他开口,声线因刚刚的意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与脆弱。
“先生……抱歉,打扰到您。您能帮我把它捡起来吗?”
沈亦宸的目光,从那张设计图移到凌澈的脸上。那是一张过分出色的脸,皮肤冷白,此刻透出些许薄红。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得像山间溪流,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无助又可怜。
可沈亦宸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他只是居高临下地,沉默地审视着这个青年。那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将他所有伪装层层剖开。他注意到青年身上那件料子普通的毛衣,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张充记先锋感的、激进的设计图。
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就在凌澈快要维持不住脸上那份倔强的脆弱时,沈亦宸终于动了。
他弯下腰。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凌澈的心跳再次停顿。他看着那个身居权力顶端的男人,为他,弯下了腰。
沈亦宸捡起图纸,修长的手指捏着纸张一角。他的目光在图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对上面复杂的机械美学产生了些许兴趣。然后,他将图纸递给凌澈。
“谢谢。”凌澈连忙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冰凉的手指,发生了短暂的触碰。
一触即分。
“实在太感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凌澈抱着那堆失而复得的草图站起身,郑重道歉。他站得很直,将弱者的姿态与有教养的尊严,完美结合。
“无妨。”沈亦宸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凌澈想象中更低沉,冷淡,却带着奇妙的质感。
他说完,便没有再看凌澈一眼,转身重新走向那条专属通道。
凌澈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知道,鱼钩已经成功地,在这片深潭里留下了一道划痕。
他转身回到座位,将散落的草图和资料一一整理好,放回画册内。在将所有东西收进背包准备离开时,他指间的一枚书签,悄无声息地滑落,掉在了空无一人的椅子下面。
那是一枚很简单的银杏叶书签,叶柄上,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lc。
让完这一切,凌澈走出咖啡厅,汇入午后的人流中。
而咖啡厅里,那个本该早已进入展厅的男人,却去而复返。沈亦宸走到凌澈刚刚坐过的位置前,目光落在了那枚掉落在地的、小小的银杏叶书签上。
他站了很久,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终,他弯下腰,捡起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