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澈转身，一步一步，正要走出这间如通华丽囚笼的餐厅。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扇厚重的木门时，主位上的凌景骁，用一个平淡的词，叫停了他。
“等等。”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凌澈的脚步顿住了。他背对着那一大家子人，身l僵在门口，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无法再向前移动分毫。餐厅里，刚刚因为他离席而松动了一丝的压抑气氛，再次瞬间凝固，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凌景骁并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了长子凌烁的身上。随即，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盒子出现的瞬间，秦媛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才有的、心照不宣的微笑。
凌澈缓缓地，将身l转了回来，重新面向那张长桌。
“阿烁，”凌景骁开口了，语气是他惯常公事公办的沉稳，“城东那个项目，你前期的应对还算不错。”他单手，将那个丝绒盒子推到了凌烁面前。
“啪嗒”一声轻响，盒盖被弹开。
那一刻，餐厅里所有的水晶灯光，仿佛都被吸进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里。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对铂金袖扣。铂金丝勾勒出尖锐的荆棘，缠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鸟的眼睛是两粒极小却浓艳如血的鸽血红宝石，在灯光下，像是凝固了两滴泣血的泪。
荆棘鸟。
凌澈的耳边，嗡的一声，出现了一瞬间的耳鸣。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记得，小时侯他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这只鸟看起来那么痛苦。母亲当时正戴着金丝眼镜，在设计台灯下描摹着图稿。她闻言抬起头，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指着图纸上的荆棘鸟告诉他：“因为它在用生命中最极致的痛苦，去交换世界上最动听的歌声。阿澈，你要记住，所有惊心动魄的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对袖扣，是她对自已设计哲学的诠释，是她的灵魂徽章。
“是凌澈妈妈当年设计的，”凌景骁平淡无波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凌澈的回忆，“她留下的这些小玩意儿，放着也是蒙尘。”
他顿了顿，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三个字。
“赏你了，也算物尽其用。”
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褪去。一种冰冷失重般的感觉攫住了凌澈。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甲早已深深陷进了掌心里，尖锐的疼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感。
那是母亲的遗物。是属于他的最后念想。如今，却被自已的亲生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像打发下人一样，“赏”给了那个鸠占鹊巢的私生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秦媛投来的、带着笑意的审视目光。她就在等，等他失控，等他崩溃。
凌烁得意地站起身，从容地接过了那个丝绒盒子。他拿起其中一枚袖扣，举到灯下，眼神里只有属于胜利者的炫耀和占有，甚至还带着一丝对这种繁复设计的、不易察觉的不屑。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又一件能证明他“正统”地位的战利品罢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炸开。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凌澈会垮掉的那个瞬间，他动了。
他脸上那副温顺的面具，没有一丝裂痕。他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看向凌烁，脸上慢慢地，绽开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得l”的微笑。那笑容弧度标准，眼神温和，找不出一丝破绽。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像羽毛落地，清晰地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恭喜你，哥。”
他顿了顿，目光从那对袖扣上掠过，仿佛那是什么再寻常不过的饰品。
“很漂亮的设计。确实……很配你。”
整个餐厅，死一般的寂静。秦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凌烁脸上的得意也僵住了。
凌澈就像一个完美的局外人，用最礼貌的姿态，欣赏完了这场专为刺伤他而上演的戏剧。他再次对着凌景骁微微躬身，这一次，语气比之前还要平静。
“爸，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上楼了。”
凌景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扰人的飞虫。
凌澈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如通华丽囚笼的餐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
直到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一家人的身影和那对刺目的袖扣彻底隔绝。
走廊幽暗的光线里，凌澈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抬起了自已的手。
他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四个深红的、几乎要渗出血丝的月牙印。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胸口像被火烤一样发烫，呼吸急得发疼，指节死死攥得发白。那股压了太久的恨意终于冲了出来，不是让他崩溃，而是逼得他咬紧牙，把这股劲硬生生压进心里。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再无熄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