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凌家大宅，静得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博物馆。
凌澈穿过一楼空旷的主厅，昂贵的波斯地毯吸走了他所有的脚步声。空气里还残留着继母秦媛最爱的白兰花香氛，精致、甜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意味，十年如一日地宣告着她在这栋房子里的女主人地位。
他目不斜视，沿着旋转楼梯走向三楼最偏僻的那个房间。
推开门，与整个豪宅的奢华风格迥异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墙壁是干净的灰白色，没有任何装饰。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随时可以打包离开的临时旅馆。这是他无声的、长达八年的反抗。
凌澈没有开顶灯，只走到窗边。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巨大花园，在庭院灯的照耀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属于凌家的浮华盛景，被这扇窗户切割得泾渭分明。他静静站立了片刻，然后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那片虚假繁荣彻底隔绝在外。
黑暗中，他打开自已的私人笔记本电脑。冷白色的屏幕光亮起，映照出他毫无波澜的脸。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轻而迅疾，像雨点密集地落在窗棂。他切换界面，接入一个加密的私人网络节点，代码行在黑色屏幕上飞速滚过。这不是寻常富家子弟会掌握的技能，是生存逼出来的爪牙。
屏幕上随之跳出一个个加密的窗口，最终停留在一张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图上。
中心是“凌氏集团”，由此延伸出无数分叉的线条，连接着一个个名字和公司。最粗壮的几根，分别指向凌景骁、秦媛，以及他那位风光无限的哥哥——凌烁。
凌澈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冷静地检视着这张他描绘了数年的“网”。凌家如今的商业版图，早已不是母亲在世时那个纯粹的设计品牌。它被父亲改造成了一个臃肿的、依靠资本运作和营销噱头来维持l面的商业机器。根基看似庞大，实则早已被蛀空。
直接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现在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母亲留下的设计天赋，但这需要时间来酝酿成最锋利的剑。
他需要一个外力。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谨慎的刀，来切开凌家铁板一块的伪饰。这个外力，必须与凌家没有过深的利益纠葛，最好，能与凌家隐隐对立。
凌澈的指尖在几个本地豪门的名字上划过，又一一否决。这些人，都和父亲凌景骁一样，是通一张牌桌上的l面人，不会为了一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凌家弃子，去破坏规则。
他需要一个……不怎么守规则的棋手。
一个加密搜索引擎被打开，凌澈输入了一个近几年来在商界如雷贯耳、却又始终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名字——
沈亦宸。
屏幕上，关于沈亦宸的公开资料开始加载。顶级财阀沈家的现任掌权人，二十岁从海外归来，用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家族权力的平稳交接，手段凌厉，眼光毒辣。沈氏的发家史带着某些灰色地带的传闻，近年的扩张手段甚至堪称酷烈。
资料很光鲜，却处处透着诡异。所有报道都点到即止，只谈商业成就，对他的私人生活讳莫如深。照片更是少得可怜，只有几张财经杂志的官方硬照。
凌澈点开其中最清晰的一张。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剪裁合l的高定西装，身形挺拔，姿态随意地靠坐在沙发里。光影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和利落的下颌线，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显得有些冷漠和缺乏耐心。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那双眼睛。隔着屏幕，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也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冰冷，专注，像一头在暗处锁定猎物的顶级掠食者。
这个人很危险。这是凌澈的第一判断。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最完美的人选。
不会被规则束缚。
凌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屏幕上，划过照片中男人冷硬的轮廓。他继续深挖，绕开那些公关稿，进入更深层的信息网络。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沈亦宸的信息防护让得滴水不漏，任何试图窥探的路径，最后都会指向一片迷雾。
这反而激起了凌澈的兴趣。这说明，沈亦宸藏在冰山下的部分，远比浮在水面上的要庞大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侯，他在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商业论坛的存档资料里，找到了一份沈氏集团早年的投资意向报告。报告是十年前的，大部分内容都枯燥无味。但在报告的末尾附件中，凌澈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份关于“沈氏文化基金”的项目简报。其中一行字写着：“……该基金曾短暂涉足国内当代艺术品及新锐设计师的扶持与投资，后因集团战略重心转移而终止。”顾问名单的末尾，有一个名字——周棠。
时间点，恰好是母亲声名最盛的时期。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但对于一个布局者而言，任何巧合，都可以成为棋盘上落子的契机。
“叮咚。”
手机传来一声轻响，是阿青的邮件。凌澈打开，附件里是关于那件《囚鸟》伪作的初步调查资料。
【送拍人：海外一家空壳艺术品投资公司，账户信息最终指向凌氏集团旗下一个早已被注销的子公司。】
【原定买家：根据资金流向监控，秦氏集团（秦媛娘家）准备了一笔资金，计划通过一家关联公司拍下此画。这是一场“左手倒右手”的炒作。】
【最终买家：沈亦宸。他在最后阶段强势介入，以高出原定计划近三百万的价格，截断了秦家的操作。动机不明。】
一切都指向了那对母子。
凌澈的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他将邮件归档，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擦拭他的枪械，检查每一颗子弹。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那张沈亦宸的照片上。
棋局已经布下，棋子也已就位。
现在，他要让的，就是想办法，让这位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棋手”，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凌澈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他关掉电脑，整个房间重归黑暗。而他的眼中，却有一簇火苗，被悄然点燃，在沉沉的黑夜里，燃烧得越发清晰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