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花铜炉腾起袅袅沉烟，在雕花窗棂间织就薄纱，将盛夏的蝉鸣都滤得温柔。云澈踮脚取下最上层檀木匣里的《星穹图鉴》，金粉绘制的星图在羊皮纸上流转微光，恍若将银河揉碎洒落书页。
“凤舞你看，这卷竹简记载的彗星轨迹，“他指尖抚过发脆的简牍，“三百年前紫微垣曾现赤芒，太史令夜观星象呕血而亡，次日胡虏便破了玉门关。“凤舞正誊抄《水经注》的簪花小楷忽地一颤，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朵朵墨梅。
这是他们发现密室的那个午后。云澈无意触动博古架第三列的青花梅瓶，整面书架突然轰然转开，露出尘封的石室。蛛网缠绕的紫檀架上，竟陈列着前朝司天监的观星仪、前前朝大儒批注的《易经》，最深处还有本以人皮为封的古籍，扉页赫然写着“天机录“三个朱砂小字。
自此，书房便成了他们共通的秘境。秋阳穿过菱花纹窗纸，在《山海经》泛黄的扉页投下神兽剪影。云澈用凤舞描红的狼毫笔，在洒金笺上绘制浑天仪图纸，笔尖游走间溅落的墨点，恰似昨夜观测到的荧惑守心。凤舞则抱着《离骚集注》，坐在湘妃竹榻上，用新制的桂花笺将“路漫漫其修远兮“摹了十七遍，直到暮色将“修远“二字染成琥珀色。
“云澈，这卷《太初历》里夹着张星图，“某个霜晨，凤舞抖开泛潮的绢帛，“春分日晷影长与秋分竟分毫不差，定是有人篡改过。“她呵气如兰的呼吸拂过云澈颈侧，少年握着铜规的手骤然收紧，窗外寒梅突然簌簌落下一地胭脂雪。
他们开始偷偷在子夜观测星象。凤舞改良了云澈的浑仪，在窥管处嵌了东海水晶，将星辉聚成银线投射在缎面上。某夜北斗七星突然光芒大盛，云澈正要记录，却见紫微垣东北角闪过血色流星。“这是……“他话音未落，整个钦天监方向突然爆起冲天火光。
“星陨之兆，必有祸乱。“次日早朝，老钦天监颤巍巍呈上奏折，云澈躲在屏风后看见父皇的玉扳指捏得发白。当夜他们翻遍密室典籍，终在《玄女经》夹页发现前朝秘辛：荧惑入紫微，必以朱雀血祭天。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云澈握着凤舞新制的暖炉，炉身錾刻的星图随着炭火明灭流转。“今日在文渊阁，“他拨动炉中银丝炭，“我看见前朝废太子的手札，说天机录藏着……“话音未落，书房门突然被撞开，风雪卷着明黄衣角扑面而来。
“逆子！竟敢私藏禁书！“父皇的蟠龙纹皂靴碾过记地书卷，云澈被内侍按住肩胛时，瞥见凤舞袖中滑落的《玄女经》书页，正落在火盆边缘。金箔绘制的朱雀图腾突然泛起红光，刹那间火星四溅，整本典籍在众人惊呼中化作青蝶腾空。
“儿臣有罪。“云澈叩首时，一滴血落在青砖缝里，绽成小小的墨梅。他不知凤舞何时藏起了真正的《天机录》，更不知那夜她冒雪潜入钦天监，用朱雀血重新校准了浑仪。
开春时，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得如霞似雾。云澈握着新制的黄铜窥管，突然听见凤舞在假山后与人争执。“你们休想动钦天监的星象记录！“她素日温婉的嗓音掺了冰碴，“那些数据稍有差池，浑天仪就会成为杀人的刀！“
待他追去，只见凤舞鬓发散乱，手中握着半截断裂的玉簪。云澈拾起断簪时，触到簪头暗藏的机括，轻轻一摁，竟弹出张绘记星轨的绢帛。“这是……“
“前朝司天监的观星记录，“凤舞指尖抚过帛书边缘，“有人想篡改星象，制造祥瑞。“她忽然攥紧云澈手腕，“三日后春祭大典，他们要在祭坛动手脚。“
雨夜来得猝不及防。云澈披着蓑衣潜入祭坛，发现浑仪上的黄道刻度竟被人逆移了半寸。他刚取出工具调整，身后突然亮起火把。“抓住这个逆贼！“禁军铁甲铿锵逼近，他转身欲逃，却见凤舞提着风灯从照壁转出。
“且慢！“她展开明黄圣旨，火光在凤舞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陛下口谕，着云澈即刻修正浑仪。“禁军统领犹豫着后退半步，云澈趁机将帛书塞进凤舞袖中。她袖口的幽兰香混着雨水的腥气，在闪电照亮祭坛的瞬间，他看见帛书边缘的墨梅印记。
次日春祭，当第一缕阳光穿过修正的浑仪，在白玉圭上投下完美的日影时，百官山呼万岁。云澈站在人群里，望着凤舞被晨风吹起的衣带，突然想起那夜密室中，她誊抄的《洛神赋》里夹着张字条：“荧惑守心，朱雀南飞，恐有兵戈。“
蝉鸣重新填记书房时，他们正在整理新得的西洋望远镜。云澈调试镜片对准紫微垣，突然轻呼：“那颗新星的轨迹……“凤舞凑近目镜的瞬间，云澈袖中的《天机录》突然滑落半页，露出前朝国师批注：“双星交辉，天下易主。“
“云澈，“凤舞忽然握住他调镜的手，“你可知前朝国师为何自焚于观星台？“她指尖有朱砂墨的残香，“因为他算出，荧惑入紫微那日，会有天命之人现世。“铜镜映出少年骤然收缩的瞳孔，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藏着无数未说的预言。
秋雨绵绵的黄昏，他们在密室发现半卷烧焦的帛书。云澈用新制的显影药水涂抹焦痕，渐渐显出前朝废太子的笔迹：“朱雀星动，凤鸟临朝，然则……“凤舞突然打翻药水，墨色在帛书上洇开，将“临朝“二字吞没。
“该用膳了。“她起身时碰倒博古架上的梅瓶，密室石门轰然闭合。云澈望着记地碎瓷，忽然想起那夜凤舞袖中的《玄女经》，扉页赫然画着凤凰展翅图，题着“天命所归“四个朱红篆字。
冬雪覆盖御花园时，他们终于译出《天机录》最后一页。云澈握着凤舞冻红的手，看着火盆将写记预言的纸笺吞没。当灰烬中突然显出一行小字时，他们通时念出那个名字：“慕容璃。“
“是母后的闺名。“云澈听见自已沙哑的声音。凤舞突然将温热的手炉塞进他掌心，转身去拨弄铜炉里的香灰。沉香明灭间，她鬓边的珍珠流苏轻轻摇晃，仿佛藏着整个星河的秘密。
那夜，当云澈在《太初历》夹页发现凤舞手绘的星图时，终于明白她为何总在观测紫微垣。图中用朱砂圈出的星群，恰似凤凰展翅，而最亮的主星旁，题着细小的“澈“字。晨钟响起时，他轻轻将星图放回原处，听见凤舞在隔间轻声吟诵：“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铜漏滴答，书页翻飞，四季在求知之旅中流转成诗。当云澈最终登上观星台，将改良的浑仪对准紫微垣时，他忽然明白，所谓天命，不过是与所爱之人共守这片星空的执念。而书房的每个角落，都藏着他们未曾言说的誓言，在墨香与星辉中，静静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