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中暗流
黛青夜幕低垂，三生谷内一片诡谲安宁。树影婆娑间杂着淡淡檀香气残留，从丹房向外漫溢，仿佛一切都被那场炼丹之争的余波裹挟着，迟迟不能平复。姜知行站在石阶廊下，抬首望见主峰灯火零落，幽深院落里隐隐传来议论与低声咒骂，似潮水远远铺展。他微皱眉，嗅到空气中隐约的刀锋气息。
“姜师弟，”顾长生的声音从一旁花影后响起，低沉且带着一丝自嘲。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碧色玉简，衣袍松散，显得格外自在，但那目光却冷静得像秋水之下的锋芒。“今日又有人议你身世之事，内门长老们议论纷纷，可要多加小心。”
姜知行轻轻颔首，将目光从远处的议事殿门口移开，“门规森严，真相难明。师兄可知因由？”
顾长生半转身，目光掠过一队静静巡查的执事弟子，轻轻叹道：“炼丹之争里你先露锋芒，又牵出丹房袖手旁观的内鬼。那些本对你不记的师兄弟，自然借机推波助澜。此番你出头太快，许多人正拿着你的身世让话柄，担心你别有图谋。”
“师兄也是如此想？”姜知行背手而立，眼神平静。
“我曾流浪各宗，见惯风雨。”顾长生苦笑，转身直视他，“我愿信你为人，但修仙之途何处无险？门规、师恩、友情，碰上利益，都是风中浮絮。若你真有仇家在门中，需远离纷争自保。”
姜知行皱眉沉思，良久才道：“有些事，想避也避不开。家仇未报，安稳不过苟活。若避退今日之难，明日未必能安然。”
顾长生拍拍他肩，“你这性子，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可别太倔——此谷不安，近日小心司徒莫邪与他那帮心腹。门中暗潮初起，生死易转，切莫逞强。”
话音未落，一道青影自拐角轻步急来，正是宁婉秋。她匆匆而来，神色复杂，双目清澈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前日炼丹场上的锋芒少女，此刻身姿却蒙上一层难解的阴云。
“姜师弟，”她语音轻缓，却不容置喙，“今夜内门议事，家中长辈质问我为何出手为你求情。我，被责罚了。”
她掌心几道鲜红血痕，显然方才受过家法。姜知行瞳仁一缩，低声道：“此事因我。你本可不必牵连其中。”
宁婉秋却固执摇头：“门中争端，本就不能独善其身。若你倒下，下一个便轮到我。我的父亲提醒我，与邪道之子通行，迟早踏入泥潭——可若信仰不存，人心如死灰。”
她眼底隐现微光，忽地将手中的一枚半残玉符递上，“这是三生谷旧友信物。我出自宁氏，受千般目光。但此刻，我愿与你结一盟约，不问过往，只看将来。”
姜知行接过玉符，许久不语。顾长生笑意淡淡，插话道：“盟约易结，信任难得。宁师妹，你可知今日你出头，往后门中处处是锋刃？”
宁婉秋淡然答道：“若逢锋刃便退，那便不配修道。”
一时间，廊下气氛凝住，那一点杯水波澜，却未曾掀起雷霆。可谁都知道，这盟约虽弱不禁风，却在无形中改变了三人彼此间的关系——通盟已现，却也埋下了更深不可测的防备与隐忧。
石阶下，一缕冷风带起青叶翻飞。远处传来弟子间的低语：“听说内门司徒莫邪，正策动数人对付姜知行……”声音极低，但三人都听得分明。
姜知行锐利地向远处望去，已见影影绰绰有数名少年打扮弟子聚首，皆神情诡谲，低语时不时朝此瞟来。顾长生站直身子，眼中闪动鹰隼般的警觉，低声道：“司徒莫邪早在炼丹之争便关注你，如今他动手，不会只是小打小闹。”
“他究竟意欲何为？”姜知行问。
顾长生皱眉：“三生谷表面正道，实则诸派争权。司徒莫邪虽是魔门之后，却极善伪装。这次丹药失窃、内鬼事件，许多人怀疑与你有关，他正利用众人恐惧，引你入局。”
宁婉秋突然插言：“司徒莫邪最善用人心。他递来消息，允我回避惩处，只要日后在议事上阻你入内。”
姜知行目光微沉，良久才道：“你可答应了？”
“我拒绝了。”她坦然抬首，“宁家虽势大，但我不愿为虎作伥。”
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顾长生与姜知行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复杂情绪。
就在三人低语时，司徒莫邪本人缓步行至，白衣胜雪，笑意温雅如斯，却让人背脊发冷。他身后远远几名随从形色鬼祟，仿佛阴影下的鬼魅。
“姜师弟，丹房余案尚未了结，不如随我一道，将嫌疑说清，免他人困扰你？”司徒莫邪温声说，话语却暗藏咄咄逼人之意。
姜知行笑答：“多谢司徒师兄关心。丹药案还未查清，较真之人也不止师兄一人。”话中滴水不漏。
司徒莫邪目光微敛，转而看向顾长生与宁婉秋，“你们皆在今日比试有功，本不涉此案。可三生谷门墙不容藏污纳垢。小心为要。”
一句话，拨动微妙气氛。司徒莫邪笑而不语，带着手下远去，一片冷气犹留地面。他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却如一条潜伏的蛇，令人遍l生凉。
夜色更深。姜知行与宁婉秋、顾长生简单交谈几句，相约彼此守望，旋即散去。三生谷灯火次第熄灭，只余密林风声呼啸，薄雾开始漫上青石小径。
姜知行独自走过无人的廊桥，心事沉浮。家仇未雪、门中暗流，宁婉秋的信任，顾长生的提醒，司徒莫邪的试探，他皆记下，却未敢泄露一分。
就在这夜色正浓之时，姜知行忽觉腰间玉符无声微颤，一股莫名凉意袭来。他停步回首，见廊桥尽头青影晃动，雾气中绰约现出一道人影。对方负手立于廊柱间，身形与夜色混成一l，仿佛无影无形。
“姜知行。”那人嗓音低缓如叹，是云无影。
姜知行警觉，低声道：“前辈何故深夜现身？”
云无影淡淡一笑，“炼丹之争、暗流浮动，你本可自保偏安，却执意卷入，是为复仇，还是求道？”
姜知行抬眼直视，如刀的目光闪过夜色，“两者皆是。”
“世间道途，众生沉浮。你可知，这三生谷内的人与事，真相远比你所见复杂？”云无影目光晦涩，周身隐有难明气息，“你姜家旧案，当真只关你一人？”
姜知行微微动容，“前辈何意？”
“冤魂未散，苍天无眼。若你执念成魔，所踏之路便是万劫不复。修仙者问心，大仇未雪前，先问已心能否承负。”云无影转身，背影渐化于雾气里。
姜知行猛地追问：“家族灭门，真有他因？请前辈明示！”
云无影远远一笑，声音渐逝于风：“天玄大陆，权力之下皆为浮草。你但记——真正的敌人，从不止表面所见。”
夜风呼啸，雾色吞噬人影，廊桥只余姜知行伫立，久不发一语。指下那枚盟玉在掌心发烫，仿佛提醒着他：真正的考验，方才拉开序幕。
远处主峰灯光熄灭，夜色笼罩一切。姜知行抬首，目光坚如玄铁，望向三生谷更深处。门中暗流，他们已被推向涡心，身后是无数诡谲阴谋，眼前是未知的天命。
而天色未晓，黑暗越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