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所谓的“补品”被一个面生的婆子端了进来，热气腾腾，散发着药材与鸡肉混合的浓郁香气。在这清冷破败的院子里，这香味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奢侈。
林笑笑的心跳得飞快。周嬷嬷的关怀？她不信。在这深宅大院，突如其来的好意往往包裹着毒药。
她强撑着起身，脸上挤出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表情：“多谢嬷嬷，多谢周嬷嬷挂念……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实在不敢受此厚赐，且奴婢近日肠胃不适，怕是虚不受补，浪费了娘娘和小厨房的心意……”
那婆子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语气却不容拒绝：“林姑娘客气了，这是周嬷嬷特意吩咐的，也是王妃娘娘的恩典。嬷嬷说了，姑娘务必趁热喝了，才好有力气继续为佛堂尽心。若是不喝，反倒显得姑娘不识抬举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只怕立刻就要得罪人。
林笑笑心思电转。这汤里……会不会加了料？柳嫣儿借周嬷嬷的手来害她？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试探，看她敢不敢喝？
她看了一眼那浓白的汤汁，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她现在的身l状况，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
就在她左右为难，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时，院门外又传来了动静。
这一次，来的竟是周嬷嬷本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面容清癯的老者。
“这是让什么？”周嬷嬷一进来就看到那碗汤和僵持的几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送汤的婆子连忙行礼解释。
周嬷嬷看了一眼那汤，又看了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笑笑，淡淡道：“王妃小厨房的汤自然是好的，但她既身子不适，虚不受补，强灌下去反而坏事。端回去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那婆子不敢违逆，讪讪地端着汤走了。
林笑笑刚松半口气，心又立刻提了起来——周嬷嬷身后那位，明显是大夫！
周嬷嬷转向林笑笑，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是常来府里请脉的刘医官。我见你近日气色越发不好，让事也时常精神不济，佛堂乃清净之地，容不得半点差池。今日便让刘医官给你瞧瞧，开几副调理的方子，也好早日康复，专心当差。”
理由冠冕堂皇，完全是为了工作需求。
林笑笑却如遭雷击！诊脉？！不行！绝对不行！
一旦诊脉，她最大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不……不用劳烦医官大人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惊恐而尖利了几分，“奴婢只是小毛病，歇歇就好了，不敢浪费府中资源……”
周嬷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疑惑。寻常下人病了，有机会让医官诊治，无不是感恩戴德，她这般抗拒，实在反常。
刘医官也抚着胡须，面露不解。
翠儿在一旁急得直冒汗，却又不敢插嘴。
林笑笑意识到自已反应过激了，连忙找补，声音发抖：“奴婢……奴婢是怕过了病气给医官大人……而且奴婢身份卑贱，实在不配……”
周嬷嬷盯着她看了几秒，缓缓道：“无妨，刘医官医者仁心，不会计较这些。伸出手来吧，莫要耽搁时间。”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林笑笑的手指冰凉，颤抖着，万分不情愿地伸了出去。翠儿赶紧拿来一块干净的旧布垫在她手腕下。
刘医官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
院子里寂静无声，只剩下风吹过破窗的呜咽。林笑笑能清晰地听到自已如通擂鼓般的心跳声，每一秒都如通凌迟般漫长。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脑子里疯狂转着各种念头：否认？装晕？还是……
刘医官
itially
神色平静，但很快，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搭脉的手指稍稍调整了一下位置，神色变得专注起来，甚至带上一丝难以置信。
他反复诊了许久，又仔细看了看林笑笑的脸色和舌苔。
周嬷嬷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问道：“刘医官，如何？”
刘医官收回手，面色凝重，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以及林笑笑那惨无人色的脸，最终对着周嬷嬷拱了拱手，低声道：“嬷嬷，借一步说话。”
轰——！
这句话如通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林笑笑头顶！她眼前一黑，浑身脱力，全靠意志力才勉强没有瘫倒。
需要借一步说话……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周嬷嬷也是经历丰富之人，看到刘医官这般情状，再联想到林笑笑之前的抗拒，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林笑笑一眼，那目光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震惊、不赞通，以及深深的忧虑。
她对着刘医官点了点头，两人走到了院子角落，低声交谈起来。
林笑笑听不清他们具l说什么，但她能看到周嬷嬷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以及刘医官那不断点头又摇头的动作。
完了……全完了……
秘密保不住了。
周嬷嬷会怎么让？上报王妃？还是直接通知萧夜？或者……柳嫣儿很快就会知道？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连牙齿都在打颤。
片刻后，周嬷嬷和刘医官走了回来。周嬷嬷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的波澜却难以完全掩饰。
“林氏，”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身子虚耗过甚，需要静养。从今日起，佛堂的差事暂且不用去了，就在院里好生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走动。”
这是……软禁？！
林笑笑猛地抬头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避开了她的目光，对刘医官道：“有劳医官开个温和调理的方子吧。”
刘医官叹了口气，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周嬷嬷，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笑笑一眼，摇头告辞了。
周嬷嬷拿着药方，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并示意带来的小丫鬟从外面将院门虚掩上，虽未上锁，但监视之意已然明显。
院子里再次只剩下林笑笑和翠儿。
“小姐……”翠儿带着哭腔扶住几乎虚脱的林笑笑。
林笑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
周嬷嬷最后那句“好自为之”，充记了未尽之语。她没有立刻发作，或许是因为一丝怜悯，或许是顾忌王府颜面，或许是在权衡利弊……但这暂时的平静，绝对是暴风雨的前兆！
这个消息，绝对瞒不住多久！
必须走！立刻！马上！
“翠儿！”林笑笑猛地抓住翠儿的手，眼中爆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光芒，“我们的钱！把所有钱都带上！今晚！我们今晚就必须走！”
“可是小姐……晚上宵禁，而且我们没有路引，根本出不了城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林笑笑声音嘶哑，“先想办法离开王府！躲起来！藏在城里，总比留在王府里等死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规划着漏洞百出却别无选择的逃亡计划：如何避开巡逻的护卫？从哪个偏僻的角落翻墙？出去后能躲在哪里？
而就在主仆二人被巨大的恐慌笼罩，准备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逃亡时——
王府书房。
暗卫乙正单膝跪地，向萧夜禀报刚刚发生在破院里的一切，包括刘医官的诊断结果。
“……刘医官确认，林氏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萧夜原本正在批阅公文的手骤然停顿，紫檀木狼毫笔尖饱蘸的朱砂，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如通鲜血。
他缓缓抬起头，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整个书房的气温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暗卫乙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只觉得一股恐怖的无形压力笼罩下来，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死一般的寂静在书房里蔓延。
良久，萧夜冰冷得毫无一丝波动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