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长白玄踪 > 第9章
“山”。
那简单而沉重的一笔一划,如同烙铁般烫在永吉的手心,更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祖父的手指在完成这个字后,便彻底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呼吸依旧微弱,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最后的心神。
永吉猛地攥紧手心,仿佛要将那个无形的字眼死死握住。他抬起头,迎上父亲和叔伯们依旧带着疑虑和担忧的目光,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爷不是在说胡话!爷是清醒的!他在用最后的方式告诉自己该做什么!
山!指的是长白山?是山上的危机?还是……那面与山息息相关、此刻正贴在他胸口的铜镜?
无数念头在永吉脑中飞速闪过。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追问和辩解,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顺从的语气低声道:“爹,三叔公,我知道错了……我不乱说了。我……我回去歇着了。”
父亲林大山见儿子终于不再“胡言乱语”,脸色稍霁,叹了口气:“去吧,让你娘给你弄点吃的。”
永吉最后看了一眼炕上人事不省的祖父,咬了咬牙,转身默默退出了里屋。他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借口透透气,走出了低矮的土屋。
屋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小小的山村笼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邻里的吆喝声,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然而永吉却感觉这片平静之下,潜藏着令人窒息的暗流。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镜,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他没有在院子里停留,而是绕到屋后,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快步走到了村子边缘的河滩边。这里乱石堆积,水流平缓,平时很少有人来。
确定四周无人后,永吉迫不及待地掏出那面古铜镜。
夕阳的余晖落在镜面上,反射出昏黄的光。镜缘上,祖父暗红色的血迹依然刺眼。镜身依旧冰凉,之前在地下被激发时的滚烫和悸动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他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回忆着祖父最后划在他手心的那个“山”字。
“山……到底是什么意思?爷,您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焦虑又茫然。
他尝试着用手指抚摸镜背那些繁复古老的纹路,触手冰冷粗糙,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试着将镜子对准西边的长白山主峰,镜子依旧沉寂。
难道祖父只是无意识的动作?还是自己会错了意?
frustration
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烦躁地用手指用力擦拭着镜缘的血迹,似乎想把这些痛苦的印记抹去。就在他的指尖反复摩擦过某处带有尖锐棱角的纹路时,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他的指尖被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几颗细小的血珠渗了出来,恰好沾染在了那些古老的血迹之上。
几乎就在同时!
他手中的铜镜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嗡”鸣!
镜背上,那些原本只是刻痕的繁复纹路,在沾染了他新鲜血液的瞬间,竟然如同被点燃的灯绳般,亮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几乎与夕阳余晖融为一体的赤金色流光!
流光沿着纹路的走向急速蔓延,瞬间勾勒出几个极其古奥、永吉完全无法辨认的符号!
永吉吓了一跳,差点失手将镜子掉进河里。他死死握住镜柄,心脏狂跳,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镜背。
那赤金色的流光只持续了短短一息的时间,便迅速黯淡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永吉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血!需要血!林家的血!
祖父用自身的血短暂唤醒了它,而自己的血,似乎也能引发它一丝微弱的反应!
这个发现让永吉精神大振。他不再犹豫,忍着痛,将还在渗血的手指用力按在镜背中央,那个刚才流光最终汇聚的、最为复杂的符号之上!
更多的血珠沁出,渗入符号的刻痕。
“嗡——”
铜镜再次发出嗡鸣,这一次,声音似乎清晰了一些。镜背的纹路再次亮起赤金色的流光,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上次更持久了几分!
与此同时,永吉感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从镜身传来,仿佛它正在主动汲取他的血液!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庞大的、混乱的意念洪流,顺着他的指尖,猛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啊!”永吉痛呼一声,感觉脑袋像是要炸开!
那根本不是语言或图像,而是无数破碎零乱的感官碎片——大地的脉搏、林木的呼吸、岩石的冰冷、溪流的欢腾……但与之前祖父引导他感受的“山络”不同,这一次的感觉更加原始、混乱,甚至充满了痛苦和暴戾!
他在碎片中感受到了地底深处那地瘴疯狂的撞击和嘶嚎;感受到了那片被封印的阳眼之地,老赤松根须下能量流动的滞涩和不稳;甚至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溪流对岸,那只参幌子狡黠而阴冷的窥视!
这面镜子,竟然能让他感知到山中灵体的状态和情绪?!
就在他试图从这庞大的信息洪流中捕捉更多有用信息时,镜背的流光再次开始闪烁,变得极不稳定,仿佛电力不足的灯泡,随时会熄灭。指尖传来的吸力也在迅速减弱。
是血量不够?还是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支撑?
永吉心急如焚,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拼命集中精神,对着镜子,在内心疯狂地呐喊:“阳眼!阳眼怎么样了?!封印还能撑多久?!”
仿佛回应他强烈的意念,即将熄灭的流光猛地又亮了一下!
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其模糊却至关重要的景象——
不再是感知,而是仿佛透过一层浓雾看到的、扭曲的视觉片段:
画面中央,正是那棵作为阳眼核心的老赤松。但此刻,松树的根部,原本应该被铜镜力量稳固的地方,周围的泥土竟然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墨水浸染过的暗黑色!丝丝缕缕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黑气,正顽强地从泥土缝隙中渗透出来,如同蠕动的黑色蚯蚓,缓慢地侵蚀着松树的根系!
老赤松的枝叶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萎蔫着。
而在那片暗黑色区域的边缘,地面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清晰的、不属于野兽的脚印!还有一根被丢弃的、闪着金属冷光的——钻头!
看到钻头的瞬间,永吉脑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嬉笑!
是参幌子!它去过那里!它还带了别人去?是那些日本人吗?他们没放弃?!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镜背的流光彻底熄灭,嗡鸣声停止。指尖的吸力消失,铜镜恢复冰冷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永吉知道不是!
封印正在被从外部破坏!地瘴的力量正在缓慢泄漏!参幌子和日本人可能还在打那里的主意!而且,情况远比祖父预估的“三天”还要糟糕!照这个速度,可能连两天都撑不住!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指望大人们相信他了!他必须立刻行动!
可是,他能做什么?他连镜子十分之一的力量都激发不出来,就算现在赶回山上,又能如何?加固封印?他根本不会!
除非……
永吉猛地想起祖父昏迷前最后的嘱咐——“……《山经注》……”。
对了!《山经注》!祖父说过,那里面记载着林家世代传承的知识,关于山灵,关于精怪,关于……封印之法!
祖父一定是这个意思!让他去查《山经注》!
永吉瞬间有了目标。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镜再次藏回怀里,也顾不上手指的伤口,转身就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必须找到《山经注》!趁现在还有时间!
他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家院子,避开母亲的视线,闪身钻进了祖父居住的里屋。
屋里,父亲和一位叔伯因为疲惫,正靠在墙边打盹。另一位叔伯则出去帮忙弄吃的了。祖父依旧静静地躺着,没有苏醒的迹象。
永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开始在祖父屋里翻找。
炕头的矮柜、墙角的木箱、甚至炕席底下……他记得祖父总是把重要的东西藏得很隐蔽。
终于,在挪开炕角一块有些松动的土砖后,他摸到了一个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
他心脏狂跳,轻轻将其抽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油布包裹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墨块的特殊气味。
就是它!《山经注》!
永吉强忍着激动,不敢在屋里久留,将土砖恢复原状,抱着油布包,如同做贼般溜出了里屋,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插上了门栓。
他坐在炕上,手指颤抖地解开油布包裹。
里面露出的,并不是他想象中装订精美的书册,而是几卷颜色发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卷轴,以及一本用针线粗糙缝合起来的、厚厚的手抄本。卷轴是兽皮材质,上面的字迹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笔画古奥,他一个都认不得。而手抄本则是普通的毛边纸,字迹是毛笔书写,相对容易辨认一些。
永吉深吸一口气,首先翻开了那本手抄本。
泛黄的纸页上,是祖父以及更早先辈们用工整小楷记录下的内容。里面大多是进山注意事项、草药图谱、节气物候、以及一些零碎的口诀和歌谣,像是长辈的经验总结。
他快速翻阅着,焦急地寻找着关于“地瘴”、“封印”、“阳眼”之类的字眼。
终于,在手册接近末尾的几页,他找到了相关的记载!
上面的字迹墨色较新,显然是祖父后期补充的。文字变得有些潦草,似乎记录时心境极不平静。
“……光绪廿三年,夏,大旱,地气躁动,黑瞎子沟东南三里处,地裂三尺,阴煞喷涌,草木尽枯,三日内,途经牲畜疯毙二人……先父携镜往,察乃百年战场死气汇聚,偶得阴脉滋养,成地瘴之雏形……幸未成型,以‘小四象镇符’辅以镜光,耗三日,乃封于浅层脉眼,引溪水活气徐徐化之……”
“……凡地瘴,皆依托地脉阴窍而生,破封之法,或以蛮力毁其脉眼,或以邪法污其镇物,或引阳亢之气冲击,致其阴阳失衡……加固之法,首在稳固阳眼,需以至阳之物为引,绘‘正阳镇符’于阳眼正位,辅以山灵信物调和,再以镜光定之……然阳物难寻,山灵缥缈,非易事……”
文字断断续续,有些地方还有涂抹的痕迹。永吉看得似懂非懂,但核心意思明白了:加固封印需要至阳之物画符,还需要山灵信物,最后用铜镜定住。
至阳之物?山灵信物?这都是什么?去哪里找?
他继续往下看,心跳骤然加速。
在记录的最后,祖父用更加潦草的字迹,匆匆写了几行字,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仿佛书写时十分急迫:
“……彼辈倭人,似窥得山中秘辛,屡屡勘探,所图非小!其器尖锐,能扰地气,恐惊深层之物……近日观天象,察地气,隐有巨变将生之兆,心甚不安……若余遭遇不测,后人见此,当谨记:”
“镇阳眼,可暂用三代以上雄鸡冠血混合赤阳朱砂,替代至阳之物,绘‘正阳符’于老松阳根……”
“取信物,可寻‘山童子’,其性纯善,居水畔‘三才倒影’之地,以新麦饽饽或山中野蜜诱之,诚恳相求,或可得其相助,赐一叶一须,皆为佳品……”
“切记!切记!事若不谐,当机立断,携镜远遁,保住传承,以待天时!”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
永吉捧着手册,双手微微颤抖。
祖父早就预感到了危险!他甚至留下了应急的方法!
雄鸡冠血?赤阳朱砂?村里就能找到!
山童子?三才倒影?新麦饽饽?他见过山童子!他知道去哪里找它!
方法有了!
希望之火再次在永吉心中燃烧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册合上,连同那几卷看不懂的古老卷轴,重新用油布包好。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必须马上行动!连夜准备!明天一早就上山!
就在他准备将油布包藏到自己炕下时,手册中夹着的一页薄薄的、单独折叠的毛边纸滑落了出来。
永吉捡起来,展开一看。
上面画的不是字,而是一幅简单却诡异的符号图案——一个扭曲的、如同盘绕黑蛇般的标记,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像是罗盘又像是金属仪器的简笔画。
在图案下方,祖父用极其沉重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倭人勘探队旗标及所用邪器图样……若见此标记,万万警惕,速离!其器似能……汲取灵蕴?!”
汲取灵蕴?
永吉盯着最后四个字,一股比地瘴的黑气更加深沉的寒意,骤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些日本人,他们不仅仅是在找矿脉……他们真正的目的……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