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眼？”永吉低声重复，这个词带着一种不祥的寒意，钻进他的耳朵。他虽然不完全明白，但祖父那骇然欲绝的表情和“地瘴”二字，已足够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岩石另一边，日本人的说话声、金属仪器的碰撞声、还有狗腿子谄媚的应和声清晰地传来，像一把把锤子敲在爷孙俩紧绷的神经上。
“太君，您看这地脉走向，根据古籍记载，能量反应最强烈的点应该就在这一带！”一个公鸭嗓的汉奸点头哈腰地对着那矮胖日本军官说道。
日本军官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翻译立刻道：“小野课长说，加快速度！必须在天黑前确定精确坐标！这里的磁场异常非常罕见，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龙脉节点’！”
“是是是！”汉奸连忙答应，转身对着干活的人吆喝，“都听见没？手脚麻利点！把钻探设备准备好！”
钻探？！他们要往地下打钻？
林老爷子听到这里，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泛起了灰败的死气。他死死攥着永吉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嘶哑：“这帮天杀的蠢货……他们根本不知道底下压着的是什么！那地瘴是至阴至秽的东西，靠着地底阴脉滋养，凶戾无比！当年不知道是哪位前辈高人，好不容易才将它锁在这水脉交汇的‘阳眼’里，借活水之力消磨它的戾气，让它不能出来害人……”
他喘着粗气，指着那些人正在布置仪器的那片焦黑土地：“他们挖的那个点，就是镇封的核心，是‘锁头’！一旦破坏，脉眼失衡，活水断流，那东西……那东西立刻就会破封而出！到时候，这整片山坳都会变成死地！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然后就是山下的村子！”
永吉听得浑身冰冷，他终于明白祖父为何如此恐惧。那不是简单的精怪害人，而是一场即将被引发的、灾难性的浩劫！
“爷……那我们……我们得阻止他们！”永吉急道，虽然害怕，但想到山下无辜的乡亲，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阻止？怎么阻止？”林老爷子惨然一笑，看了一眼那些带枪的护卫，“咱爷俩现在过去，话都没说一句，就得被当成刁民乱枪打死！”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永吉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和祖父一样，绝望地躲在岩石后面，听着那边叮叮当当的准备声，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就在这时，那个被称为小野课长的日本军官似乎对汉奸指出的位置不太满意。他拿着一个奇怪的罗盘状仪器，在溪边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了距离那焦黑土地几步远的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鹅卵石滩上。
他指着脚下，语气肯定地说了几句。
翻译立刻喊道：“小野课长说了，能量核心在这里！从这里开始钻！”
林老爷子一直死死盯着那边的动作，当看到小野课长最终选定的位置时，他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精光！他用力眨了眨眼，几乎是贪婪地审视着那个点周围的地势、水流走向甚至几块凸起岩石的方位。
随即，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错愕，有侥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看到一线生机却又伴随更大危险的决绝！
“不对……他指的那个点……不是阳眼锁头……”老爷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抓着永吉的手却更紧了，“那是……那是‘阴窍’！是那地瘴用来吞吐阴气、连接地下阴脉的出口！是封印的一部分，但更是那东西的‘气门’！”
他猛地转过头，盯着永吉，语速快得惊人：“这帮倭人歪打正着！他们要是真打了阳眼，地瘴立刻就能彻底脱困，咱谁都跑不了！但他们打了阴窍……反而像是给快憋死的人捅开了一个透气的窟窿！那东西会被惊动，会躁动，会散发出大量的阴秽之气，但暂时还冲不破完整的阳眼封锁！”
“那……那我们能跑了？”永吉听到一线生机。
“跑？跑个屁！”老爷子眼中闪过厉色，“阴窍一开，泄出的阴气会像灯塔一样，把周围几十里的邪乎东西全招来！这地方很快就会变成妖魔巢穴！而且，那地瘴虽然暂时出不来，但它泄出的气息足以让靠近的人发疯致死！必须阻止他们！”
“可他们……”永吉看向那些持枪的护卫。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老爷子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但眼神无比坚定。他再次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将里面仅存的一点朱砂硫磺粉末倒在掌心，又迅速拔下自己几根花白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永吉，你听着！”他盯着孙子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我待会儿会弄出点动静，引开那些扛枪的注意。你记住，就趁他们乱的时候，用你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把我手里这东西，狠狠地拍进他们准备打钻的那个坑里！拍得越深越好！然后别回头，往溪流下游拼命跑！听懂没有！”
“爷！那你呢！”永吉急了。
“我自有办法脱身！别磨蹭！记住，这东西能暂时堵住阴窍，至少能拖到咱们下山报信！”老爷子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将那混合了头发和药粉的团子塞进永吉手里，粗糙的大手用力握了握永吉的手腕，“林家汉子，关键时刻不能怂！山下的命，现在就在你手里！”
说完，不等永吉反应，林老爷子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决然之色一闪，整个人如同矫捷的山猫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岩石向另一侧潜去。
永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紧紧攥着那团还带着祖父体温的“药引”，手心里全是汗。
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砰！哗啦——！”
溪流上游猛地传来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像是有人故意将一块大石头推入了深潭！
“八嘎！那边什么动静？！”日本军官的厉喝声立刻响起。
“有情况！你们两个，过去看看！”汉奸惊慌的喊声和拉枪栓的清脆声音紧接着传来。
永吉看到，那两个挎着盒子炮的护卫立刻警惕地端起枪，小心翼翼地朝着上游声响传来的方向快步摸去。而剩下的日本人和汉奸，注意力也全被吸引了过去，紧张地望着那个方向。
机会！
永吉的心脏疯狂跳动，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他咬紧牙关，脑海中闪过祖父决绝的眼神和山下村庄的模糊轮廓。
就是现在！
他猛地从岩石后窜出，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个小野课长指定的、即将被钻探的“阴窍”位置！
他的突然出现，让留守的日本人和汉奸猝不及防，全都愣住了。
“什么人？！”
“小孩！站住！”
惊呼声和听不懂的日语叫骂声在身后响起。永吉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即将被打穿的小土坑！
三五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他冲到坑边，在那汉奸扑过来抓他之前，狠狠地将手中那团混合着祖父头发与药粉的“药引”，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拍进了松软的土坑最深处！
“啪！”
一声轻响。
就在药引拍入土坑的瞬间——
“嗷吼——！！！”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恐怖咆哮，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呜咽，而是充满了暴戾、愤怒和极度痛苦的嘶吼！
整个大地剧烈地一震！仿佛有一头亘古的凶兽在地下被惊醒了！
永吉被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面前的那个土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得一片漆黑！不是泥土的颜色，而是那种纯粹的、怨毒的墨黑！冰冷刺骨的阴风如同实质般从坑中呼啸着喷涌而出，卷起地上的碎石落叶，打在永吉脸上生疼！
离得最近的那个汉奸和两个拿着钻探工具的日本人，被那喷出的黑气扫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黑死之气，眼睛翻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诡异地抽搐着，眼见是不活了！
“砰！砰！”远处传来两声枪响，显然是去查看情况的护卫听到了动静，开始鸣枪示警。
剩下的日本人和汉奸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看着那喷涌黑气的土坑和倒地的同伴，哇哇乱叫着向后倒退，再也顾不上永吉。
永吉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手脚并用地想要远离那个突然变成地狱入口的土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苍鹰般从溪流上游的林子里扑出，精准地落在永吉身边，一把将他捞起——正是引开护卫的林老爷子！
老爷子的模样有些狼狈，衣角湿了一大片，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看了一眼那喷涌黑气的土坑和倒毙的几人，脸色无比凝重。
“堵住了……但撑不了多久！走！”
他拉起永吉，转身就朝着下游狂奔。
然而，刚刚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那小野课长又惊又怒的咆哮声和混乱的日语指令！
“砰砰砰！”急促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呼啸着打在爷孙俩身边的树干和岩石上，碎屑纷飞！
那些日本人反应过来了！他们不敢靠近那诡异的土坑，却把惊怒和恐惧发泄到了破坏他们“好事”的爷孙俩身上！
林老爷子将永吉死死护在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抵挡可能飞来的流弹，跌跌撞撞地沿着溪流奔跑。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突然，永吉感到祖父抓着他胳膊的手猛地一松！
他惊恐地回头，只见祖父的后背上，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晕开了一小片迅速扩大的暗红色！
一颗子弹，终究还是追上了他们！
“爷！”永吉的尖叫撕心裂肺。
林老爷子闷哼一声，身体向前一栽，全靠意志力强行稳住，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
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依旧不时从耳边掠过。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喷涌黑气的土坑方向，那地瘴的咆哮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狂躁暴怒！仿佛永吉拍下的那点药引，彻底激怒了这头被困的凶兽！
天空，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来。浓密的乌云低低地压着林梢，山风变得狂乱，吹得人睁不开眼。
前有追兵，后有邪祟，祖父重伤……
永吉拖着祖父沉重的身体，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昏暗的溪流，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溪水，瞬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