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雨声渐歇，宋府旧宅的灯火仍然映照着石阶泛起的微光。许长风倚着栏杆，听宋清妍的话意未明，心头却已起波澜。
廊道深处脚步轻缓。宋清妍站定他的身旁，衣袂微拂。她的眼神依然清冷，但言语间的戒备稍减，仿佛月色褪去云翳一点。她没有再言语，只用微不可察的点头示意，两人便一通朝内院走去。
院落深处，宋家男丁聚于前厅议事。宋弘道端坐主位，脸上神情拧得更紧。旁侧苏明华斜倚雕扶手，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目光在许长风身上游移。他低声在众人之间交谈，偶尔带出一句“赘婿”，声色带着嘲讽，像不经意地撒一把盐。
不远处杜承志倏然现身，递来一声低呼：“长风，家中近日银帐似有蹊跷，你可曾细查？”他眼中略显焦虑，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许长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他已暗自追查家族账本数日，察觉宋家的钱庄账目夜间频有异动，几处旧铺突然遭人恶意抬价，疑有外人勾结内部泄密。此事若不及时制止，便是宋氏新年里的第一桩经济祸端。
议事厅里，众人正在激烈争辩。有管事徐叔痛陈银库短缺，宋弘道怒声质问：“是谁动了家中的银两？这桩烂账若查不清，岂不叫外人看笑……”
苏明华淡淡一笑，目光投向许长风：“许家贤婿，不若你来评评理，想必你在乡野也学得些账册法子？”
厅堂一时安静，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许长风身上。有鄙夷，有嘲弄，更多是冷淡的防备。
许长风步前两步，神情不卑不亢，声音温和却不容质疑：“几位兄长，若诸位不嫌弃，我愿说几句。”
宋弘道眉梢微挑，冷冷道：“赘婿有甚本事？你若说错半句，莫怪我重责。”
许长风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徐叔脸上：“账册昨夜翻查，东街老铺银币流向突有异常。若以常理推断，应有外人买通内伙，提前知晓铺面流转时机。此事需即刻查清近三日出入账目，封锁夜间库房，方能止损为先。”
众人略有骚动，苏明华故作深思状。随即，他冷冷一笑：“赘婿言之凿凿，可有证据？若无凭据，岂不是空口白话？”
杜承志站上前，理了理衣襟，低声附和：“账册确有蹊跷，许兄昨夜已细查多番。若按此法查验，至少能锁定内幕。”
宋弘道目光一凝，咬牙道：“如此，便令账房按计彻查。赘婿若查得明白，自有功劳。倘有差错，休怨家法森严。”
空气里紧张如弦。宋家众管事纷纷附议，连宋清妍也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许长风俯身处，眸光内隐隐有异色。她沉声道：“此事关系家族根本，务必慎重。许长风，你可有应对之策？”语气虽平，却难掩关切。
许长风轻轻颔首，转身道：“不用大动干戈，需将近三日账本铺开，重点查夜间流转。不动声色暗访铺面周边小贩，或有早晚目击者。此前银库钥匙曾落在三房管事手中，半夜曾有调换，可由其查起。”他言语不疾不徐，条理井然。
苏明华见状，脸色渐暗。他本想逼出许长风破绽，未料对方实则心细如发，当下只得阴阳怪气地道：“赘婿倒是巧舌如簧，倘若查验无果，你自当领过错。”
宋弘道不再多言，挥手命管事依计行事。厅堂气氛稍缓，但暗流并未消失。几名本家子弟低声议论，有人不服，有人面露讥诮。
夜色沉沉。许长风告退出厅，杜承志随身而来。廊道微光之下，杜承志低声说：“明日城南钱庄再有异动，你已布下探子？”
许长风点头：“安排妥当，只待查明幕后主使，必能撕开这一角线索。”
杜承志苦笑：“你步步为营，家中上下却不见一二善意。苏明华那小子，怕是还要往你身上添堵。”
许长风沉静如水：“任他挑拨，只要把账目实证查明，便破其言语之害。”
夜风送来一阵花木清香，许长风立于厅外思索。他心知苏明华绝非善意。此人近日出入钱庄，与铺面商客往来密切，几度派亲随盯梢府内动静。如果自已再不掌控局势，极易为其所趁。
宋清妍步出厅堂，轻声唤住许长风。雨声隔断了大部分喧嚣，只余两人的低语。
“许长风，你今夜言语，众人终究不易心服。”她眉头微蹙，话语直白，“但我记得你在家宴时安抚宾客，化解僵局，今日亦能布置查帐。你究竟学自何处？”
许长风暗暗思量片刻，温声道：“我辗转各城，见过大族兴衰。宋家根基虽厚，但弊端诸多。只需细查银库账目，便能知谁居心不良。望清妍不必多虑，我自会谨慎。”
宋清妍定定望他片刻，神色隐约转柔：“家中事多，你我皆在局中。谢你未负家宴之事。”
许长风拱手：“这是我应尽之责。”
两人言语落定，宋清妍准备转身归去，忽闻院外传来几声急促步履。原是账房徐叔在内院急寻许长风。见得许长风，便低声禀道：“钱庄今夜果然有异状，按您所言，已有探子发现三房管事与外客暗中议价。”
许长风微微攥拳，眉头一扬：“速置家丁守夜，暗访三房相关人物。不可声张，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徐叔点头应命而去。杜承志在旁轻笑：“宋家诸事，今夜怕要风雨大作。”
小院微光，楼阁上方映着残雨未干的夜色。苏明华远远站在檐下，目光锐利，似乎正关注着院中人的一举一动。他身旁随从低声耳语，他的嘴角慢慢勾勒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厅内众人再次聚集，宋弘道握拳而立，语气决绝：“查帐一事，今夜无论结果如何，明日即见分晓。赘婿若能查明端倪，我自当另眼看待。”
许长风不动声色：“若有内鬼，一查便知；若有外敌，一挡便破。”
宋弘道冷哼一声，却终究没有再讥刺。他目光移开，却流露出一丝复杂心思。
厅堂气氛缓缓变异，最初的冷嘲与敌意稍减。宋清妍望向许长风的眸色，多了几分思量与认可。
夜已深，风过廊檐。许长风独自立于石阶，想着明日查账对峙，心头无波无澜，却有种厚重的责任悄然压来。苏明华在阴影中步步紧逼，杜承志在身旁相助，宋家内外，各有盘算。权谋初试，已在无声处埋下刀光。
石阶下，雨水流尽，院中灯火未灭。一场暗战，在宋府的绵长夜色里，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