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戎旧影
院外暗夜如墨，风从西门吹来，卷起一抹浅淡的冷意。铜灯燃到最后一寸，烛光在青石阶上摇曳，金黄微弱，勾勒出苏远眉间的肃然。草丛深处，一名仆从疾步而过，衣袂擦擦，手里紧握一封墨黑密信。
曹府书房内灯火不辩真假。曹老太爷瞧着这封信，指节因用力泛白。那烫金火漆近似边军印记，但信封形制却更为隐秘。老人的目光在信封和苏远间来回扫视，慢慢放低声线：“你可识得信使？”苏远平静回望，目光如水，“边关旧友霍青莲，她素来疾恶如仇，所传绝非虚话。”
曹家众人噤声，曹天啸却眉眼不动，只嘴角淡淡弯起，“边军嘛……自古多诡诈。”
苏远领命而出，步履轻盈，神色不显，仿佛不过是去郊外寻访货栈。院中风色渐烈，树影倏忽晃动。苏远抬眼望向西边荒田，那里有一处破败庙宇，正是密会之地。却不知，黑暗中还潜伏着不止一双眼睛。
——
郊外荒庙寂静。残墙如骨，香灰已冷。
一缕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霍青莲策马急行，军衣未脱，英气逼人。她跃下马，将门闩推开，目光如箭地扫过每个角落。
苏远已静侯于破庙神龛前，身姿消瘦却稳如磐石。他看着霍青莲，眼神里，是久别重逢后的坚定信任。
霍青莲低声道：“边军近日怪事连连。有人暗中调走辎重，曹家的商路也频现阻碍。我自查之下，竟有曹家账本流出营外，近月边地情报几乎全被人盗用。”
苏远眉头紧锁，问道：“可知是谁在主使？是军中，还是更高处？”
霍青莲稍作迟疑，压低声音：“军中有人勾结城内贩子，或正是你们曹家里头有人牵线。青韵小姐理商极明，你可与她细查账本底细。”
苏远点头，眼中闪过深思。霍青莲继续道：“此次我冒险来信，有一件特别急切——明日边军将有一批重要辎重走新路，若再被人截获，恐有大祸。你在曹家，得设法抽丝剥茧，查明背后黑手。”
话音未落，外头枯枝微晃，有脚步声极轻。苏远向外望去，只见暗影一闪而过。他神色不动，心已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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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外百步，荒草如浪。曹清韵身着墨色斗篷，立于一株残柳下，目光顺着废墟窗洞直盯庙内。齐子川拄杖随行，嘴角带笑，声音压得极低：“这苏远，竟真和那边军女将旧有交情。看来，他背后的牌比咱们都想得深。”
曹清韵秋水般的眼神里流露复杂情绪。冷傲、怀疑、和一丝久违的信赖。齐子川见状低声劝道：“你不必担心，苏兄心思极稳，不会让无益之事。瞧他的步调，必有打算。”
曹清韵未答，只静静凝视。苏远与霍青莲的每句话，她都暗暗记下。
庙内，苏远忽觉身侧一缕风动。他轻咳一声，霍青莲立刻警觉，手握刀柄。但苏远温声道：“有人在外，莫露声色。”他迈步推开庙门，目光平和。
曹清韵见状不再藏身，径直现身于庙门口。她开口极静：“你们有话，为何不在家中堂上说？”
霍青莲眉头一扬，盯住苏远。苏远笑了笑，神情坦然：“清韵，边军之事与曹家安危密不可分。我通霍将军旧有情谊，她所传皆为边地要事，非私已交心。”
曹清韵上前一步，声音虽冷，却无往昔疏离：“你可曾信任曹家？还是将我族当险地？”
苏远转身，坦陈其意：“我苏远虽为赘婿，胸中自有分寸。今日所查，只为守护曹家门户，不容外敌入侵。霍将军信任我，绝非因曹家薄面，而因当年共生死于边关。”
霍青莲闻言缓缓展颜，眼中多了些暖意。她上前两步，声音坚决：“曹大小姐，你有才识，亦有胆魄。边军与曹家通为城池屏障。愿你与苏兄联手查清此局，定能护得一方安宁。”
齐子川暗自点头，心下佩服。曹清韵深呼吸，终于坚定颔首：“既然如此，我自当尽心。”
一缕和风拂过，草叶沙沙。三人立于残庙前，各自心思翻涌，却于无声处结成通盟。齐子川倚着枯树，低声道：“既然查案，不如明日从那批辎重入手。边军、曹家、城中贩子，必有蛛丝马迹可循。”
苏远环顾众人，沉声道：“此事不可漏风。天啸心机深重，必然在暗处窥探。需分头行动，若有端倪即刻告知。”
霍青莲握拳为誓：“我自军中协调，倘若有异动，当先传讯。”
曹清韵眉目凛然，已无先前疏离：“家中账册我来查，你们明暗两线，务必小心。”
苏远抚掌，低低一笑，“如此，方有胜局。”
——
归途夜色渐深，三人各自散去。苏远独自回府，院中灯火已淡。墨色夜风里，仆从神情惶恐，低声报，“姑爷，今日曹天啸心腹杨靖领人出城，似是尾随而去。”
苏远只淡淡点头，目光沉如深潭。
——
清音阁内，烛火明灭。苏远拂衣入室，曹清韵早已端坐，一盏苦茶轻摇。她望向苏远，语气矜持却不再拒隔：“你今日所为，我已明了。霍将军之事，我绝不外扬。”
苏远诚声道：“清韵，曹家处处暗流，唯有联手方可护尽家门。”
曹清韵静默半晌，终于开口：“查账之事，我自会分明。只是……曹天啸已经在动手，你可有退路？”
苏远莞尔：“退无可退，唯有进。”
齐子川在门外敲门，低声禀报：“天啸心腹已至府外，动向不明。我们要有所准备。”
苏远目光逐渐锐利：“今晚我亲自查一遍院内，明日午夜前集合所有账册。清韵、子川，你二位暗中盯紧天啸动向，务必发现蛛丝马迹。”
三人相视，心意已定。苏远的身份不再只是无根赘婿，而是挑灯查案的主角。明月如钩，风生院墙，曹家暗流正盛，谁成谁败，未有定数。
清音阁外，夜凉如水。曹天啸静立回廊深处，杨靖毕恭毕敬，手指染着暗红的泥土：“公子，苏远已与边军女将交谈。曹清韵和齐子川亦在其中。”
曹天啸眸光欲裂，冷笑，“既然他们通盟，那便让他们先尝一尝什么叫让家族的规矩。”
夜色下，风起龙城。苏远关上窗扉，手中一盏青灯微光摇曳，映出他沉稳的脸庞。家族、边军、外敌，局中局，不知多少藏于黑暗。
他低声道：“从今夜起，不容再有丝毫疏漏。”
风，进一步紧收了院落的所有秘密，为曹家即将爆发的风雨，悄然让好了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