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在风口晃动，青铜灯盏微微倾斜，细细的光影映在院墙上，仿佛一只潜伏的猫。苏远指尖微微发紧，目光沉静如水。他斜倚在清音阁回廊的檐下，耳旁还回响着曹天啸白日里那带着讥刺的言语——“婚礼已过，管事不力，失于防范，倒叫外人笑话！”
烛光下，曹府中气氛凝重，仆从行色匆匆，却都避开苏远身旁的路径。失窃风波刚刚平息，余波未绝，曹天啸本已恼怒，更在今日加紧打压，不仅罢免了苏远部分管事之权，连原先托付给他的街市生意也横加阻碍。一纸文书送来，苏远手指掠过“暂行收回”四字，眸底深深掠过一缕寒光。
“曹家这般布置，怕是还没落到暗流的底。”齐子川低声道，声音里夹着几分笑意，却分明带着警觉。他倚在廊柱后，神色轻松，却不时张望四周，“天啸这人，下手狠，却不肯让人真死透。你看，他不给你机会，却把家族商贸弄得一团糟，总得露出破绽。”
苏远低头，沉吟片刻，目光扫向院中那棵老槐树。树下两名小厮正搬运箱笼，面上虽平静，背后却频频交换眼色。苏远的视线落在箱笼上，轻声道：“曹家商贩来往正多，却有一批外来货，来路成谜。边关刚乱，就有商人夜间潜入，仿佛另有勾连。”
齐子川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昨夜我查过，东巷口有几名货郎，持的不是龙城地契，银两流向也奇怪。我让人顺线而查，竟连到西城外的霍家旧庄——霍青莲近来在军中调动频繁，这批人极可能是边军余部，混入商流。”
苏远眸色不变，缓缓握紧手中折扇，低声道：“家族内鬼未尽，商贸外敌晃动，天啸却偏要将账目挤到我手。此事若不借敌制敌，怕是骑虎难下。”
齐子川取出一封短信，递给苏远。“东西昨天送来时，路条被刁难三次。我在信里让了记号，这几人俱与旧边堡有牵连。你若用得着，我可以再查下去。”
苏远接过信件，手指摩挲纸页，衣袖下藏着悄然一聚的力量。他低低一笑，道：“子川，你我虽通是被家族流放边缘的人，却能彼此为用。你帮我查人，我给你信息，今后必有所报。”
齐子川挑眉，笑容里露出一分调侃：“你这眼光，比那曹天啸至少毒三分。凡事总要留一手。如此互助，兴许能活得久些。”
此刻清音阁的帘幕轻荡，曹清韵身影乍现。她身着浅青纱衣，眉目如寒梅，手中提着一卷账册，步履冷清，眼里却有细微波澜。她驻足二人面前，目光凝在苏远与齐子川交换信件的手上一瞬。
“苏远。”她语气平稳，却带着质询意味，“你最近与外人来往甚密，齐家虽落败，如今也难保清白，你当自重。”
齐子川闻言笑意淡淡，拱手上前：“夫人勿忧，齐子川虽非阔绰，但与苏远一处，断无祸心。我家旧事，苏远也知得清。”
苏远放下折扇，目光柔缓，低声道：“清韵，这一局家族已无平地，我们身处漩涡。子川是我故交，所查皆为商贸里头的隐患。你若信我，只需一问。”
曹清韵沉默片刻，垂眸望着手中账册，声音低了些许：“曹家于边塞有旧债，商贸近来袭扰不断。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此时此局，哪怕一丝疏漏便会致败。今夜账目失衡，老太爷已急令整改。你可有法子？”
苏远略为思忖，目光在院中的灯影间流转。“天啸急于挤兑我，并不知商贸里隐藏着外部势力。若将外来商队暂时纳入曹家货流，由边军余部让掩护，先稳住账面，再用边境热货牵制曹家竞争对手。如此一来，外敌入局，本家的窘境可暂解，也让天啸自顾不暇。”
齐子川眼中一亮，咂咂嘴道：“此计一出，不仅能化解眼前局面，且可趁乱拓展自身势力。天啸见势不妙，必分心应对，他再想算计你，难上加难。”
曹清韵抬头，认真打量苏远，眸中淡淡的寒意消融几分：“此策虽险，却也是眼下唯一之法。我会向老太爷举荐你的说法，但若事变生变，你可知后果？”
苏远凝神，声音清冽：“我已在局中，纵有刀山火海，也断然不退。此事我亲自操办，所有风险由我一人承担。”
院外脚步响起，老仆快行至廊下，低声禀报：“老太爷请苏远议事。”
苏远顺手递还信件，朝齐子川点头示意，步履坚定地随老仆走向书房。齐子川静观其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又略带隐忧。
书房内，烛火跳跃。曹老太爷斜坐于厚厚锦垫之上，目光精锐如鹰。众人围坐一旁，曹天啸面色阴沉，时不时冷笑。苏远站定，拱手道：“账目失衡，商贩变故，我有一策可缓。”
曹老太爷微微颔首，示意苏远细说。苏远将外来势力混入货流、暂时稳住局面之计详述一遍，又强调由自已亲自掌控过程，有错只责自已。
众人议论声四起，曹天啸表情骤变，却讪讪不敢言。老太爷目光锐利：“此局虽险，却有大用。苏远敢承其责，可见心志。清韵，如何？”
曹清韵清声道：“眼下之势，须得破局。苏远之计周全，家中难得有此人选。”
老太爷点头，意态郑重：“好！一切由你操办。若能事成，管事之权再议。”
苏远收敛神色，略一躬身，转身而出。房外夜风微凉，他站定在廊下，目光落在清音阁内近灯光晕染下的曹清韵。她静静望来，眸色澄澈，初次流露出信任的温度。
齐子川静立檐下，低声笑道：“你这一步，走得稳。”
苏远不答，只握紧拳头，仿佛将命运再度攥于掌心。他知道，这场因借力而起的破局，只是棋盘上的一步，但曹家诸流、边疆暗势与自身隐忍的斗志，已在夜风中暗暗涌动。
清音阁的帷幕随风起伏，映出院中众人的剪影。苏远转身走向夜色深处，肩头无声挺起，背后却有一种新的可能，悄悄地生长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