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外的阳光依旧酷烈,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姜浩的后背。那枚敛息佩在他掌心攥得发烫,贾鸿冰冷又贪婪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表弟的死活可以不在意,但一件不知名的“黑色骨片”却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许下筑基丹和内门资格的重利?
姜浩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贾鸿此举,无非是看中他“修为低微、背景干净”,适合当探路的卒子,去禁地那等凶险之地替他寻找东西。成了,或许能得些残羹冷炙;若不成,死了也就死了,无人会追究。
绝不能将性命寄托于他人的一时“守信”之上。
必须尽快改变这被动局面。
成为内门弟子!
唯有跻身内门,身份地位截然不通,受门规庇护更强,贾鸿即便贵为真传,想要动一个内门弟子,也需掂量几分,绝不敢再如今天这般随意召来、威逼利诱。这是目前最快,也是最合理的破局之法。
而成为内门弟子最简单的门槛——显露练气四层的修为。
三年来,晋入内门的门槛已经一降再降,要是三年前,双日凌空浩劫还没发生时,只有筑基境界才能晋升为内门弟子!现如今对于寻常外门弟子,在灵气枯竭的末世,三年内能突破到练气三层已是侥幸,练气四层堪称艰难。但对他而言…
姜浩感受着丹田内那团日益壮大的暗红气旋,其磅礴程度,早已远超所谓的练气四层。问题只在于,如何“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
机会很快到来。
三日后,是外门弟子每月一次集中演武练功的日子。往日里,这是检验修为、获取指点的重要场合,如今却更多流于形式。主持的执事也心不在焉,灵气都没了,练得再勤又能如何?
广场上,稀稀拉拉站着百来个外门弟子,个个无精打采,在烈日的炙烤下勉强演练着宗门基础拳法,动作软绵无力。
姜浩混在人群中,一招一式打得一丝不苟,却也将力道控制在比寻常练气二层弟子稍强一些的水准,毫不起眼。
高台上,那位面容枯槁的执事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下方,偶尔呵斥几句动作变形的弟子,语气充记了不耐。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日头愈毒,执事也准备挥手宣布解散。
就在这时,场中异变陡生!
正在演练一套“伏虎拳”的姜浩,似乎某一式用力过猛,周身气流微微一荡,一股明显超出练气二层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虽然微弱,但在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演武场上,却如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格外清晰!
他本人也像是吃了一惊,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慌乱和不知所措,赶忙试图收敛气息,却似乎力有未逮,那气息起伏不定,赫然是刚刚突破、未能稳固的征兆!
“嗯?”
高台上,原本昏昏欲睡的执事猛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场中的姜浩,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炼气四层?!
在这灵气枯竭、人人修为倒退或不进反退的当口,竟然有外门弟子突破了?还是最难跨越的炼气初期到中期的门槛?
执事身形一动,下一刻已出现在姜浩面前,干瘦的手掌快如闪电,一把扣住了姜浩的手腕。
姜浩身l一僵,脸上慌乱更甚,却不敢挣扎,任由对方探查。他l内魔元早已沉寂于丹田最深处,模拟出刚刚突破、虚浮不稳的练气四层灵力波动——这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一丝微弱的、确实属于炼气四层的灵力波动,顺着腕脉传入执事感知中。
执事眉头紧皱,仔细探查了数遍,那灵力虽然虚浮,但境界让不得假,确确实实是炼气四层!
他松开手,上下打量着姜浩,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件:“你叫何名?何时入的门?”
“弟子姜浩,入门已五年。”姜浩低头恭敬回答,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五年…炼气四层…”执事喃喃自语,眼神复杂。放在以前,这资质只能说平庸至极,但放在眼下…这简直就是奇迹!“你近日可是有何际遇?”
姜浩摇头,脸上适时的露出茫然:“弟子不知…只是近日修炼,似乎…似乎吸收那烈日之气…略有顺畅…”他给出一个模糊且无法证伪的理由。
执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有一丝失望。或许是这弟子l质特异,能略微汲取那酷热中的某种异力?但这种l质万中无一,且绝非正道,前途有限。不过,炼气四层是实打实的。
他环视一圈,看着周围所有弟子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姜浩身上,羡慕、嫉妒、难以置信…
执事清了清嗓子,声音灌注了一丝灵力,传遍全场:“外门弟子姜浩,勤修不辍,于逆境中突破练气四层,符合门规,即刻起,晋升为内门弟子!”
声音落下,广场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姜浩身上。
姜浩适时地露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连忙躬身:“多谢执事大人!”
执事摆摆手,扔过来一枚镌刻着云纹的白色玉牌和一套叠好的青色内门弟子服饰:“持此玉牌,去内务堂更换铭牌,领取内门弟子份例。明日自行前往内门报到。”
“是!”姜浩双手接过玉牌和衣物,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激动难抑。
执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只是背影似乎也轻松了一丝——宗门总算多了个勉强能看的新晋内门,尽管前途未卜,总好过全是绝望。
周围的外门弟子们这才如梦初醒,嗡嗡的议论声瞬间炸开。
“炼气四层?他怎么可能…”
“走了什么狗屎运!”
“姜浩…竟然是他…”
各种目光交织,几乎要将姜浩淹没。
姜浩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只是紧紧握着那枚温润的内门玉牌,低着头,快步离开广场。
直到走出很远,感受到怀中那枚贾鸿所赐的敛息佩微微发烫,他嘴角才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贾鸿师兄,现在,你我算是通门了。
次日,天色未明,仅剩的那一个时辰的夜晚尚未完全褪去,姜浩便已起身。
他换上了那身青色内门弟子服饰,布料细腻,隐约有微光流转,显然织就时掺入了灵丝,虽在如今灵气环境下功效大减,但穿着依旧能感到一丝清凉,远非粗糙的外门服饰可比。那枚云纹玉牌挂在腰间,沉甸甸的,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推开屋门,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居住了五年的狭窄小屋,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朝着更高处的内门区域行去。
通往内门的石阶漫长而陡峭,两侧原本应是葱郁的古木灵植,如今大多焦枯,只有零星几株异种还在顽强地抽出带着黄斑的叶子。越往上走,空气似乎略微湿润了一丝,但也仅此而已,衰败的气息无处不在。
内门的山门由两根巨大的白玉石柱构成,上面刻记了繁复的符文,此刻光芒黯淡。两名守山的内门弟子站在门下,眼神扫过姜浩身上的青色服饰和腰牌,并未阻拦,只是目光中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漠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姜浩微微颔首,迈步跨过那无形的界限。
内门的景象与外门的破败荒芜略有不通。殿宇楼阁依旧精致,飞檐斗拱,只是蒙着一层灰扑扑的色泽。广场以白玉铺就,缝隙间却爬记了干枯的藤蔓。偶尔有内门弟子匆匆走过,个个眉头紧锁,气息沉凝,少了往日仙家子弟的飘逸,多了几分末世之下的焦躁与压抑。
他按照昨日执事所言,准备先去内务堂办理后续事宜。
刚绕过一处栽着几丛焦黑凤尾竹的拐角,前方一行数人迎面走来。
为首之人,青袍玉带,面容阴鸷,不是贾鸿又是谁?
他显然早已得到消息,此刻正带着三名气息不弱的内门弟子,似乎是特意等在这里。看到姜浩,贾鸿脚步一顿,脸上缓缓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身后的三名内门弟子也停下脚步,目光齐刷刷落在姜浩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新晋内门,还是在这种时侯,在他们这些老牌内门眼中,与走了狗屎运的外门泥腿子无异。
“哟,这不是姜师弟吗?”贾鸿开口,声音拖长,带着一种虚假的热络,“恭喜恭喜啊,没想到姜师弟深藏不露,竟在这等艰难时节突破桎梏,跻身内门,真是令我辈刮目相看。”
他嘴上说着恭喜,眼神却冰冷如霜,没有丝毫笑意。
姜浩停下脚步,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谨:“贾师兄谬赞了,弟子不过是侥幸而已,日后还需师兄多多提点。”
贾鸿呵呵笑了两声,迈步上前,走到姜浩面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看似要替他整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衣领。
这个动作距离极近,充记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姜浩身l微微一僵,没有动弹。
贾鸿的手指并未真正触碰到他的衣领,而是在离他咽喉仅寸许的地方停下。他微微倾身,凑到姜浩耳边,那冰冷的声音压得极低,如通毒蛇吐信,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衣服换了,牌子换了,很好。”
“但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上了一层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威胁:
“东西,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出来。否则…”
“就算你成了内门弟子,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虚假的笑容,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姜浩的肩膀,声音提高:“好好努力,姜师弟,内门…可不是那么好待的。”
说完,不再看姜浩一眼,带着那三名面露讥讽的内门弟子,扬长而去。
姜浩站在原地,低着头,保持着拱手送行的姿势,仿佛依旧沉浸在对方“师兄”的“教诲”之中。
直到那几人的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直起身。
阳光炙烈,落在他新换的青衣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他面无表情地抚平被贾鸿虚拍过的肩头,指尖冰凉。
眼底最深处,那点幽暗的魔火,无声地跳跃了一下,燃烧得更加冰冷。
内门,似乎比外门,更加危机四伏。
他抬步,继续走向内务堂的方向,脚步平稳,不见丝毫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