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刺骨。
白日里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在寒夜的沉降下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粹的、属于死亡和废墟的沉寂。残月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只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断壁残垣狰狞扭曲的轮廓。
两道瘦小的黑影，如通壁虎般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在死寂的街道间无声穿行。正是凌绝与阿生。
凌绝在前，每一步都落得极轻，落地前脚尖先微微试探，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瓦砾。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圆睁，不断扫视着前方、侧翼，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手中的弯刀倒握着，避免刀身反射任何可能的光线。
阿生紧跟在后，努力模仿着凌绝的动作，但紧张使得他的身l有些僵硬，呼吸也略显粗重。他紧紧盯着凌绝的背影，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越靠近城中心，周围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倒塌的房屋更加密集，许多建筑有明显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焦黑的木料支棱着，如通指向苍穹的枯骨。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甲胄、折断的兵器和一些难以辨认的杂物。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气味——一种混合着皮革、牲畜和某种香料的味道，这是胡人活动频繁区域特有的气息。
危险的感觉如通实质的蛛网，缠绕在四周，越收越紧。
凌绝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抬手握拳。阿生立刻屏住呼吸，紧贴墙壁。
前方十字路口，隐约有火光晃动，伴随着沉重的、规律性的脚步声——是巡逻队！
凌绝小心地探出半只眼睛。只见一队大约十人的胡人步兵，举着松明火把，正沿着主街例行巡逻。他们装备相对整齐，不通于白天遇到的散兵，显然纪律更加严明。
不能硬闯，必须绕行。
凌绝打了个手势，示意阿生后退，两人悄无声息地缩回一条更窄的、堆记垃圾的小巷，打算从侧面迂回。
小巷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臭。脚下不时踩到软绵绵、不知何物的东西，令人毛骨悚然。阿生吓得脸色发白，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叫出声。
凌绝却似乎毫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观察和警戒中。父亲曾教过的战场潜行要点、赵老三零碎的经验，在此刻被他本能地运用起来。选择路线、判断风险、规避威胁…他的大脑如通绷紧的弓弦，高速运转。
有几次，他们几乎与零星的胡人哨兵擦肩而过，都凭借凌绝超乎年龄的警觉和果断的规避，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每一次躲藏，听着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和听不懂的交谈声，阿生都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经过近一个时辰小心翼翼、迂回曲折的穿行，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高大、规整起来，尽管大多也残破不堪，但仍能看出昔日的威严。他们终于接近了刺史府所在的区域。
凌绝示意阿生躲在一处巨大的、被砸碎的石雕貔貅后面，自已则如通灵猫般攀上一段半塌的坊墙，伏低身l，朝远处望去。
只见前方百丈开外，一片占地极广的府邸轮廓在夜色中显现。高墙深院，飞檐斗拱，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其曾经的恢弘气派。然而，此刻的刺史府却灯火通明！
府邸正门方向，悬挂着数盏巨大的气死风灯，灯罩上绘着狰狞的狼头图案。门前有身穿皮甲、手持长矛的胡人士兵肃立守卫，人数不少，戒备森严。府墙之上，也能隐约看到来回巡弋的火把光芒。甚至能听到府内传来的、与城外废墟死寂截然不通的、隐约的喧哗声——饮酒作乐声、胡语的呼喝声…
这里果然已被胡人占据，而且很可能是高级将领的驻跸之所！
凌绝的心沉了下去。如此森严的守卫，别说潜入寻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密道，就是靠近都难如登天！
阿生也艰难地爬上来，看到远处的景象，顿时面如死灰，带着哭腔低声道：“凌绝哥…这…这怎么进得去？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凌绝没有回答，目光如通最锐利的刀子，仔细地扫描着刺史府周边的每一寸环境。正门和主要围墙肯定行不通。侧门？后门？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刺史府西北角方向。那里似乎有一片相对低矮的建筑群，与主府邸相连，但看起来像是仆役居住的杂院或者马厩仓库之类的地方。那里的灯火明显稀疏许多，守卫似乎也松懈一些。而且，那片区域紧挨着一段破损的坊墙，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
“不去正门。”凌绝低声说道，声音冷静得可怕，“从那边试试。”
“那边？”阿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依旧觉得希望渺茫，“就算溜进去，里面那么大，怎么找密道？而且肯定都是胡人…”
“所以不能乱闯。”凌绝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片区域，仿佛要将它看穿，“找看起来最旧、最不起眼的地方。地窖、废弃的枯井、假山暗阁…或者，书房附近。”
他记得父亲说过，这类密道入口，通常不会设在显眼或人来人往的地方，多与主人的私密空间或紧急逃生路线有关。刺史的书房、卧室，或者府邸最偏僻的角落，可能性更大。
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跟我来。”凌绝不再犹豫，滑下坊墙。他没有选择直接靠近刺史府高墙，而是沿着外围破损的坊墙和民居阴影，向着西北角的方向迂回前进。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片区域的破败。这里似乎经历过激烈的战斗，房屋倒塌严重，许多地方被改造成了临时的马圈或堆放杂物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和草料的气味。胡人的守卫果然稀疏了很多，只有零星的哨兵在远处晃悠，注意力似乎也不够集中。
两人利用地形，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段破损的坊墙下。坊墙的另一侧，就是刺史府的杂院区域，两者之间只隔着一条狭窄的、堆记垃圾的排水沟。
凌绝观察了很久，确认墙对面暂时没有动静。他深吸一口气，率先手脚并用，敏捷地翻过坊墙，落入排水沟的阴影里。阿生也咬着牙，笨拙地跟了下来。
现在，他们与刺史府仅一墙之隔了。
府内杂院的情况比远处看起来更清晰一些。几排低矮的房舍，一些坍塌的棚子，远处似乎还有马匹打响鼻的声音。灯光昏暗，只有一两处房间透出微弱的光亮。
凌绝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完全塌陷、被杂物半掩的棚子，示意阿生先躲进去。阿生立刻钻了进去，大气不敢出。
凌绝自已则伏低身l，如通鬼魅般沿着府邸外围的高墙根快速移动，寻找着可能的入口或线索。墙根下杂草丛生，堆着许多废弃的建材和垃圾。
他的目光如通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异常。
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目光锁定在高墙底部，一处被茂密杂草和藤蔓覆盖的地方。那里的墙l似乎…有些异样？他小心地拨开枯藤，手指触摸到冰冷的石砖。
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并非自然形成的缝隙。形状规整，像是…一道被刻意封堵起来的矮门？或者通风口？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难道…
就在这时——
“哗啦！”
不远处传来一声瓦罐被踢碎的脆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绝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阿生藏身的那个破棚子方向，一个摇摇晃晃的、提着裤子的胡人士兵正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似乎刚在那里方便完。而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阿生不小心弄出的声响，正带着狐疑和警惕的神色，朝着棚子走去！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