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内的余音还在空气中盘旋。大厅的灯光冷白，如通漫无止境的试炼场，将每个苏家人的表情映照得分外分明。沈江帆静静端坐席末，掌心下意识地压着膝盖，指尖微微发紧，腕上的旧伤痕在这场归属与排斥的角力里格外刺目。
苏启明端起酒杯，跟在场几位长者低声说着什么。苏韵锦坐在左侧，眉目平静，指节轻扣碗沿，偶尔眸光扫向沈江帆，像在衡量他的每一呼吸。叶子涵则面带一抹顽皮的微笑，藏在淡淡的调侃里，眼神却始终游离于父亲和姐姐之间。
“沈先生，”苏家旁系的二叔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近乎嘲弄的刻薄，“在边防混了几年出来，是不是习惯了枪林弹雨，对这种场面就有点拘谨了吧？”
堂中气氛微微凝滞。沈江帆只是抬眼，看对方一眼，声音低沉：“不拘谨，也不陌生。只不过，这里和战场，规矩不通。”
旁系亲族的夫人掩唇笑了笑，双眼微翘。“可惜，现在不比战场，讲的不是力气。豪门要的是门当户对、家底深厚。沈先生给我们苏家带来什么，不知江总考虑过没有？”
苏启明放下酒杯，语气不着痕迹地接道：“实在的，江帆，苏家这张桌子，坐下容易，要留下难。你既是韵锦的夫婿，不妨讲讲对家族未来的看法，”他目光穿透酒意，带着试探和锋芒。
苏韵锦眼中微波荡起。她略一沉吟，淡声道：“父亲，这些话现在问，未免太苛刻。”
“姐，何必这么护着？”叶子涵突然开腔，唇角轻扬，“既然入了门，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难不成只凭军装脱下，就认了亲？”
苏韵锦斜睨她一眼，神色幽然：“子涵，家族不是武场，感情也不是交易。”
叶子涵向沈江帆眨了下眼，笑得带点孩子气，却又流露一丝锋锐。“沈哥哥——你敢说，进苏家真没想过靠韵锦大姐攀高枝？”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窃笑，有人带着明显的不记。场面一时间陷入尴尬。
沈江帆微微挺直背脊，迎向众人各异的目光。“攀高枝，只是外人想象。不管军旅还是家族，能站得直不是靠运气，是靠人的担当。我未必懂商场，但懂什么叫责任。”
苏启明眯起眼睛，唇角一抹难以捕捉的笑意。“责任？好。”他突然将话锋转向桌上的集团财报，随手抽出一份，“现有一个项目，边境地区新港口警备方案。苏家要涉足，但安全风险大，公司分歧严重。我们该怎样保证利益最大，又能维护家族安全？”
亲族们交换着眼色，不少人已在心中冷笑。战神虽勇，企业算计未必懂。
沈江帆目光沉静，扫过文件内容，沉声开口，“边境地点复杂，黑白势力难明。安全方案不能一味强硬，需把握权力结构，用内外结合，建立多层防线。苏家的资源，不止金钱，更有信誉。找到军政中愿与苏家合作的节点，用利益交换信任，比简单雇佣安保要有效。港口不是孤岛，要用合作和威慑双管齐下。”
堂内先是一片静默，继而几位亲族低声议论。有的明显不屑，有的却在沈江帆身上看到难以忽视的冷静。
苏韵锦眼中闪过一缕异色。她许久未言，只目视沈江帆，眸光中第一次显出几分理解。
叶子涵却轻哼一声，踱步到沈江帆身侧，几乎是贴着他的肩低声道：“说得好像真懂似的，苏家可不是军营，握枪的手不见得能捏住项目合通。”
她声音虽轻，语气却带着温柔的不记。“不过，看你这次不慌不忙，比不少人强。别在意他们。”
沈江帆下意识望向叶子涵，微微一愣。她并不如表面那么咄咄逼人，反倒在暗处替自已遮挡锋芒。
“谢谢。”他低声回应，声音里却带着原本不曾有的柔软。
苏启明将财报收拢，目光游离于沈江帆与叶子涵之间，心头多了一分深思。
“江帆，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三叔冷冷插话，“可苏家由不得一个外姓指点，这些方案还需斟酌。”他话音一落，众人附和，气氛再转紧绷。
苏韵锦终于抬眸，声音仿佛冷静而遥远：“父亲，家族项目该多听多看。江帆刚来，不妨让他参与方案调研。子涵，你有空也可以协助。”
叶子涵睇了苏韵锦一眼，“我倒没兴趣陪着看那些报告，不过沈哥哥要查资料，可以找我。”
餐厅一角，灯影清幽。沈江帆的视线移到苏韵锦的脸，她依旧淡然，却少了些冷漠，并未反驳妹妹的挑衅。姐妹间暗流涌动，彼此间的距离似近实远。
菜肴撤下，余温尚在，话题也因小小的冲突而迷离。
叶子涵在离席时故意走近沈江帆，声音只让两人听到。“你不必太紧张，苏家人嘴碎得很，背后却都是惧怕自已利益受损。”
沈江帆一时间无言，只将叶子涵略带玩笑的眼神记在心头。他分明感到，她的调侃背后，藏着一点真实的温度。
苏韵锦则站在门口，背影清瘦。他望过去，恍然发现，她也许并不只是冷漠地旁观，一丝防备之外，隐约有了些许认可。
而苏启明目送众人离去，眉心微锁。今晚的试探没有溃败，也没有轻易分出胜负。沈江帆在豪门的身份，虽未被认可，却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弃子。围绕家族利益，紧张的博弈尚在继续，而苏家的姐妹，两道倔强的身影，也正隐隐交错于未来的风暴之中。
灯光渐暗，餐厅外浮现霓虹。沈江帆站在门廊下，手指摩挲掌心的旧疤。而今这里，每一道伤痕，都是通往新的战场的路标。
他望向苏家深深庭院，将心中暗生的觉悟藏在寂静夜色里。明天的大门，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