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白得像没擦干净的粉笔印子,蹭在天上。这种光底下,人容易想些有的没的。比如,我为什么会在沈聿的别墅里,穿着他白月光最喜欢的香槟色睡裙,脖子上的项链勒得我喘不过气——和他每次吻我时一样用力。这玩意儿是苏晚的品味,不是我乔宁的。
沈聿回来了。钥匙扔在玄关的大理石台面上,清脆的一声响。他带着外面的寒气走过来,手指习惯性地卷起我肩上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他没看我,眼睛落在我身后的空气里,又或者,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今天见了陈董,他太太新戴了条粉钻项链。他声音低沉,像上好的天鹅绒,可惜盖不住那股子心不在焉。晚晚以前说过,粉钻俗气,配不上她。
嗯。我应了一声,把刚倒好的温水递给他。水温是四十五度,苏晚喜欢的温度。
他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我下意识缩了一下。他这才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刚擦拭过的瓷器,看有没有哪里没擦干净。下周有个慈善晚宴,你陪我去。礼服……选素净点的。他顿了顿,补充,晚晚不喜欢太花哨。
好。我点头。素净点的,我知道,要像苏晚衣柜里那些,看着低调,实则贵得吓死人的高定。
沈聿没再说话,端着水杯上楼去了书房。背影挺拔,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是无数女人梦想中的金龟婿。可惜,他的梦不是我。
我是乔宁。沈聿养在身边三年的金丝雀,也是他死去白月光苏晚的……高清复刻版。
第一次见到沈聿,是在医院。我妈躺在ICU,一天的费用能烧掉我家十年的积蓄。我像个没头苍蝇,在缴费处急得掉眼泪。沈聿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像一尊从天而降的财神爷雕塑,冷漠,但能救命。
乔宁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茫然地点头。
他上下打量我,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一寸寸解剖着我的五官。看得我浑身发毛。跟我三年。他言简意赅,递过来一份协议,你母亲的医疗费,我负责到底。另外,每月给你二十万零花。
条件好得吓人。代价是,我得成为另一个人。
协议条款里夹着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眉眼弯弯,气质温婉得像一泓清泉,和我有七八分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点无辜和脆弱。她叫苏晚。沈聿心尖上的人,死于三年前的一场空难。
我签了字。没得选。我妈的命攥在钱手里。
住进沈聿位于城郊半山的别墅第一天,管家林姨就给了我一本厚厚的苏晚手册。从她喜欢的香氛牌子(清冷的雪松调),到她喝咖啡放几块糖(一块半),再到她走路时习惯先迈左脚……事无巨细。我像个勤奋的学生,努力背诵、模仿。因为沈聿随时会抽查。
他第一次吻我,是在我笨拙地学着苏晚的样子,用特定的角度对他笑的时候。他的吻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一种说不清的痛楚,唇齿间含糊地溢出那个名字:晚晚……
我闭上眼,没推开。金丝雀的笼子镶金嵌玉,但终究是笼子。我认了。
慈善晚宴在市中心的云端酒店。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我穿着沈聿让人送来的月白色长裙,款式保守,料子却轻薄得能透光,走动间像裹着一层流动的月光。苏晚的风格。
沈聿挽着我的手臂,一路跟不同的人寒暄。他游刃有余,是众星捧月的中心。我只是他臂弯里一个精致的装饰品,负责适时微笑,扮演温婉可人的苏晚。
沈总,这位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老总凑过来,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点男人都懂的探究。
我女朋友,乔宁。沈聿回答得滴水不漏,手臂微微收紧,带着我侧身半步,巧妙地隔开了对方过于直白的视线。他的保护姿态很自然,但我清楚,他保护的,是我这张像苏晚的脸,不是乔宁这个人。
角落的休息区,几个打扮入时的富太太聚在一起喝香槟,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
瞧见没沈总身边那个。
啧,又是个替身呗苏晚都死多少年了,沈总还真是个情种。
情种我看是执念。这都第几个了上一个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林待了半年吧,就因为吃芒果过敏被送走了。苏晚可爱吃芒果了。
这个看着倒是挺像,比前几个都像。
像有什么用赝品永远是赝品。你看沈总那眼神,深情款款,可惜啊,看的不是她本人。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顺风飘进我耳朵里。我脸上的笑容没变,指尖掐进掌心。这些话,三年里我听得够多了。早就麻木了。
累了沈聿低头问我,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温和。
我摇摇头。
再待一会儿,周局的夫人还没到。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把我鬓边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别到耳后。这动作,他在苏晚手册的照片上看过无数次,是苏晚的习惯性小动作。他做得熟练,我配合得麻木。
宴会结束,回到冰冷的别墅。沈聿似乎心情不错,罕见地没有直接去书房处理文件,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今天表现很好。他夸了一句,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给你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钻石手链。款式精致,价格不菲。我认得这个牌子,苏晚社交账号晒过同品牌不同款。
谢谢沈先生。我平静地道谢,没有惊喜。
他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释然,大概觉得赝品就该这样安静。晚晚也有一条类似的,他摩挲着盒子的丝绒面,她戴起来很好看。
嗯,苏小姐气质好。
我顺着他的话接。
他沉默了一会儿,客厅里只有古董座钟规律的滴答声。过了片刻,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语气沉缓:乔宁,下个月,是晚晚的……忌日。我想去瑞士她出事的地方看看。
我的心猛地一沉。每年这时候,他都会去瑞士,一个人。那几天,别墅里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佣人们走路都踮着脚。那是他唯一彻底沉浸在对苏晚思念中的时候,我这个赝品,在那几天会被完全遗忘。
好。我点头。
你……他欲言又止,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像是想穿透我这层皮囊,看到更深的地方去。算了,你早点休息。他起身,走向书房,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别墅二楼走廊尽头,采光不算最好的那间。主卧是苏晚的禁地,里面还保持着原样,沈聿定期亲自打扫。他给了我物质上的优渥,却吝啬于一点真正属于乔宁的空间和情感。
洗去一身疲惫和脂粉气,我对着镜子卸妆。镜子里的人,眉眼像苏晚,神情却越来越像自己了。一种认命后的、深不见底的平静。这三年,我像个尽职的演员,扮演着沈聿心中的完美幻影,用演技换取我妈生命的延续和我账户里不断增长的数字。我妈半年前病情稳定,已经出院了。钱,我攒了不少。合约,还有三个月到期。
我摸了摸小腹。那里,有一个刚刚萌芽的小意外。
这个月本该来的亲戚迟了快一周。我偷偷买了验孕棒,清晨测的,两道刺目的红杠。
孩子是沈聿的。一次他喝多了,把我错认成苏晚,失控下的结果。第二天他醒来,看到身边是我,眼神里全是懊悔和冰冷。他给了我一张数额不小的卡,说是补偿。
现在,这张卡里的钱,加上我这三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足够我和我妈,还有这个意外到来的小家伙,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替身游戏,该结束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沈聿去瑞士前的那几天,别墅里气氛压抑。他变得格外沉默,经常一个人坐在花园里苏晚最喜欢的那架秋千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恪守本分,尽量减少存在感。
出发前一晚,他把我叫到书房。桌上摊着几张泛黄的旧照片,上面是笑靥如花的苏晚,背景是瑞士的雪山湖泊。他眼神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乔宁,他没看照片,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晚晚更像她。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我比他更清楚,我模仿得有多像。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沈先生,您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飞机。我提醒他,声音平静无波。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最终疲惫地挥挥手:你出去吧。
沈聿走后第三天,我的早孕反应开始变得明显。闻到油烟味就反胃,嗜睡,浑身没力气。林姨看出了端倪,她在这个家待了十几年,人精似的。
乔小姐,您……她端着一碗清粥,欲言又止。
林姨,我放下勺子,没什么胃口,麻烦您件事。帮我找个靠谱的房产中介,我想看看市区的小户型公寓。还有,帮我约一下王律师,就是一直负责沈先生法律事务的那位。
林姨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粥差点洒出来。她震惊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三年了,我从未主动提过任何要求,更别说越过沈聿找律师。
乔小姐,这……沈先生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笑了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林姨,合约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了。我想提前处理点自己的事,您帮帮我
林姨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点点头:行,我明白了。您放心。
王律师是个四十多岁、一脸精明的男人。他显然提前被林姨通过气,见到我时,脸上没什么意外。
乔小姐,您想咨询哪方面他公事公办。
王律师,麻烦您帮我起草一份声明。我坐在他对面,腰背挺得笔直,努力压下胃里的翻涌。声明我和沈聿先生的合约关系,于三个月后正式终止。这期间,我自愿放弃沈先生提供的所有生活费用及额外赠与。同时,声明中明确,合约终止后,我与沈聿先生再无任何法律上的关系及经济纠葛。另外……我顿了顿,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请您在声明中加入一条:我自愿放弃因合约存续期间产生的任何可能涉及的权益主张,包括但不限于因人身关系衍生的其他法定权益。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起来。他听懂了我的暗示——包括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乔小姐,他斟酌着字句,您确定要放弃所有沈先生一向大方。
确定。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要的不是钱,是彻底的自由,是斩断和沈聿、和苏晚这个名字的所有联系。带着他的孩子走,后患无穷。我必须让这份声明具有绝对的法律效力,让他将来没有任何借口纠缠。
另外,我补充道,这份声明,我希望在沈先生回国前签署完毕并公证生效。费用我来付。
王律师看着我,像是在重新评估我这个沉默了三年的替身。最终,他点点头:明白了,乔小姐。我会尽快起草,确保法律效力。
沈聿回国那天,是个阴沉的下午。瑞士的寒冷似乎被他带了回来,别墅里空气凝滞。
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更深的是某种沉浸在回忆里拔不出来的郁色。他没看我,径直上楼,去了苏晚的主卧。每次从瑞士回来,他都要在里面待很久。
我坐在楼下客厅,手里攥着那份已经签好字、盖好章、经过公证处公证的声明文件。薄薄的几页纸,却像有千斤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上安静得可怕。
傍晚时分,沈聿终于下楼了。他换了身家居服,脸色苍白,眼眶有些发红。他走到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整个人陷进去,像被抽干了力气。
瑞士……下雪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和那天一样大。
我知道他在说苏晚出事那天。我没接话,只是把放在腿上的文件袋,轻轻推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沈聿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带着一丝茫然。什么
沈先生,我开口,声音是我自己都没料到的平静,您看一下这个。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我打断他的思绪。他有些不耐烦地抽出文件,目光随意地扫过。几秒钟后,他脸上的疲惫和茫然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乔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合约还有三个月到期,我自愿提前终止。放弃您提供的一切费用和赠与。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沈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火,谁允许你单方面终止合约你以为这是什么!
一份雇佣合同,沈先生。我清晰地回答,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我按照约定履行了三年义务。现在,我依据合约精神,在合理范围内提出终止。放弃所有权益,换取自由身。法律上,完全成立。王律师已经确认过。
自由身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乔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沈聿的人!只要我不点头,你哪儿也去不了!
三年的顺从,似乎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我永远会是他笼中的鸟。
我坐着没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以前,这张脸的一个皱眉都能让我心惊胆战。现在,只剩一片荒芜的平静。
沈先生,我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我不是苏晚。我是乔宁。替身游戏,结束了。
结束沈聿冷笑,带着上位者惯有的掌控欲,你以为签这么一份破纸就结束了乔宁,你休想!没有我的允许,你连这座城市都出不去!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作势要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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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尽管撕。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公证处有原件存档。王律师那里也有副本。如果您想动用关系强留我,也可以试试。但我想提醒您,现在是法治社会,沈氏集团刚拿下东城那个重要的政府项目,沈老先生也一直很在意家族声誉。为一个执意要离开的‘替身’,闹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新闻,值得吗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他愤怒的火焰上。他捏着文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翻涌着惊怒、不解,还有一丝被我戳中软肋的狼狈。他大概从未想过,我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替身,会如此冷静地打出这张牌,精准地打在他的七寸上——沈家的利益和脸面。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人。过了许久,那滔天的怒火慢慢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鸷取代。
好,很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乔宁,我真是小看你了。他狠狠地将那份文件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滚。他背过身去,声音压抑而疲惫,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上你的东西,滚出这里。
谢谢沈先生成全。我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个僵硬的背影一眼,径直上楼。我的东西很少,大部分是沈聿买的,属于苏晚的。我只带走了几件自己买的平价衣物,一个小行李箱就装满了。
下楼时,沈聿还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影孤绝。林姨红着眼眶站在玄关,欲言又止。
林姨,谢谢您这几年的照顾。我对她鞠了一躬。
乔小姐……您保重。林姨哽咽着。
我拉开门,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冷风灌入。我挺直脊背,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片沉沉的夜色里。身后那扇象征着奢华牢笼的大门,缓缓关闭,将那个男人和他固守的、名为苏晚的幻梦,彻底隔绝。
我没联系我妈,直接去了一个早就租好的、远离市中心的老小区一居室。环境普通,但干净安全。我需要时间安顿,更需要时间想清楚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刚安顿下来的日子,混乱又平静。早孕反应折磨得我昏天暗地,但心里却有种久违的、尘埃落定的轻松。不用再扮演谁,不用再察言观色,不用再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下。我只是乔宁,一个怀了孕、前途未卜的单身女人。
我用这些年攒的钱,谨慎地规划着未来。孩子,我想留下。这念头很清晰。不是对沈聿还有什么念想,而是这个意外的小生命,是这三年灰暗替身生涯里,唯一真正属于我乔宁的东西。是我的血脉,是我未来的亲人。
但养孩子需要钱。我学历不高,之前的工作经验也浅。以前在咖啡店打工,后来被沈聿包养,与社会脱节了三年。重新找份能养活自己和未来孩子的工作,并不容易。
就在我一边孕吐一边投简历石沉大海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我接起,声音有些虚弱。
是乔宁吗电话那头是个爽朗的女声,你好,我是林薇,林姨是我姑妈。
林薇我记起来了。
林姨提过几次,说她侄女开网店卖衣服,生意还不错。
林薇你好,我是乔宁。
听我姑妈说,你搬出来住了现在还好吗林薇语气带着关心。
挺好的,谢谢关心。
那就好。是这样的,林薇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兴奋,我姑妈跟我提了一嘴,说你以前在咖啡店做过,手巧,审美也不错我最近网店生意有点起色,想扩展一下品类,做点饰品搭配衣服卖,就是缺个靠谱的搭档。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就在我家仓库这边,活儿不重,时间也自由,主要就是拍拍照,选选款,发发货。工资嘛,刚开始可能不会特别高,但提成可以谈!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林姨……她是在帮我。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谢谢林薇!我连声道谢,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
客气啥!明天有空吗我把地址发你,你过来看看环境,我们再细聊
有!有空!明天我一定到!
挂了电话,我靠在简陋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觉得,那云层后面,似乎透出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林薇的网店仓库在一个旧厂区改造的创业园里,地方不大,堆满了衣服和饰品配件,有点乱,但充满活力。林薇比我大两岁,剪着利落的短发,风风火火,性格像个小太阳。
来啦快坐!她热情地招呼我,递给我一杯温水,看你脸色有点白,身体不舒服
还好,有点小感冒。我含糊过去,暂时不想提怀孕的事。
林薇也没多问,直接切入正题。她把她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又带我看她进的样品,大多是些设计感强、材质不错的平价饰品,很适合搭配她店里的衣服。
我负责选品、拍照、上架、客服。你呢,主要帮我看款式,提搭配建议,拍点好看的细节图,再帮我打包发货,处理些售后杂事。时间上你弹性安排,我这边每天下午处理订单发货就行。工资底薪三千加销售额百分之五的提成,你看行不
这条件对我来说简直是福音。时间自由,不用坐班,工作内容也在我能力范围内。
没问题!我可以!我立刻答应。
爽快!林薇一拍手,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今天就开始
好!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又充实。我把自己沉浸在饰品的小世界里,挑选款式,琢磨搭配,学习拍照技巧。以前在沈聿身边,为了扮演好苏晚,我对时尚、审美被迫进行了大量的学习和模仿,没想到这些技能现在派上了用场。
林薇很信任我,进货基本参考我的意见。我凭着直觉选的几款小众设计感的项链、耳环,上架后销量意外地好。我学着用简单的背景和自然光拍出饰品的美感,图片发上去,评论区一片求链接的声音。
三个月后,饰品线的销售额已经占了林薇小店整体收入的近四成。林薇高兴坏了,直接给我涨了工资,提成点也提高了。
宁宁!你真是我的福星!她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你这眼光,绝了!以前真是在咖啡店打工的屈才啊!
我笑了笑,没解释。肚子已经微微显怀,宽松的衣服下能看出一点弧度。林薇终于注意到了。
宁宁,你……她看着我微隆的小腹,欲言又止。
嗯,我怀孕了。我坦然承认,快五个月了。
林薇瞪大眼睛,消化了几秒钟,随即用力拍了下大腿:嗨!我还以为你最近胖了呢!好事儿啊!恭喜你要当妈妈了!她脸上没有鄙夷,只有纯粹的关心和兴奋,那你更要注意身体!以后打包发货这种重活你别碰了,就专心搞选品和拍照!工资照发!提成照算!等你生完,咱们再搞个母婴线!肯定火!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忐忑。我眼眶有点发热:薇姐,谢谢你。
谢啥!咱们是合伙人!我姑妈介绍的人,错不了!她豪气地挥手,又凑近压低声音,孩子爹……
分了。我言简意赅,语气平静。
林薇眨眨眼,没再多问,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分得好!单身妈妈怎么了咱照样活出个样儿来!以后我干儿子干闺女,我罩着!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工作、产检、准备婴儿用品,日子被填得满满当当。沈聿和那个奢华的牢笼,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一场梦。偶尔在新闻上看到沈氏集团的消息,或者沈聿出席某个商业活动的照片,我心中也再无波澜。那张英俊的脸,对我而言,只剩下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
宝宝在肚子里很乖,很少折腾我。我租的房子太小,想着孩子出生后需要空间,就琢磨着换个大点的。恰好林薇有个朋友在另一个稍好点的小区有套小两居要出租,价格合适,环境也安静。
搬家的那天,是个周末。林薇和她老公,还有几个帮忙的朋友,热热闹闹地帮我搬东西。新小区环境不错,有树有花,还有个小操场。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安顿得差不多。送走帮忙的人,我累得瘫在还没拆封的懒人沙发上,摸着肚子休息。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门铃突然响了。
我以为是林薇落了东西,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门外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熟悉的轮廓,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聿。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站在门口,脸色是骇人的铁青,眼底布满血丝,像是熬了几个通宵,又像是压抑着火山爆发前的怒火。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越过我,死死地钉在我身后客厅地板上——那里,散落着几件刚拆出来的、颜色鲜嫩的小婴儿衣服和一个未拆封的奶瓶消毒锅。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的血液似乎也在那一刻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聿的目光缓缓地从那些婴儿用品上移开,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准确地说是定格在我无法再被宽松衣物遮掩的、明显隆起的小腹上。那眼神,充满了震惊、暴怒,还有……一种被彻底背叛的、难以置信的痛楚。
乔、宁。他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毁灭性的风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我看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心底那点最初的慌乱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如你所见,沈先生。我侧身,让开门的位置,语气是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平静,我怀孕了。快七个月。
孩子是谁的他一步跨进来,巨大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玄关。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嘶哑。他根本不需要问,答案显而易见。
我看着他,没说话。沉默就是默认。
我的他猛地提高音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乔宁!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
手腕传来剧痛,我皱紧了眉,却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沈先生,我们之间的合约已经终止快四个月了。我的身体,我的人生,早已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的决定,也只会是我乔宁的孩子。请你放手。
你的孩子沈聿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眼神疯狂而偏执,没有我,哪来的他乔宁,你拿着我的钱,转头就敢带着我的种跑你想干什么嗯用他来要挟我还是觉得这样就能绑住我做梦!
他的指控像淬毒的箭,一根根射过来。我心底最后一点残余的波动也彻底消失。
沈聿,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冷得像冰,别用你龌龊的心思来揣测别人。离开你,是因为合约到期了,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影子。留下孩子,是因为我想要一个亲人,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仅此而已。至于你,沈先生,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护住自己的肚子,你只是提供了一个精子。仅此而已。这个孩子,从法律上,到情感上,都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与我无关沈聿怒极反笑,那笑容扭曲而残忍,乔宁,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在A市,只要我想,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包括我的孩子!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你以为签了那份破声明,就能抹杀一切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这间简陋的小屋,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躲在这么个破地方,怀着我的孩子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乔宁,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能摆脱我
他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几乎将我吞没: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刻跟我去医院,把这个不该存在的麻烦处理掉。第二,他顿了顿,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跟我回去。生下孩子,交给我抚养。作为补偿,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挥霍的钱。你选。
沈聿!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直冲头顶,我气得浑身发抖。他竟敢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我孩子的生死去留你做梦!我哪个都不选!这是我的孩子!你休想动他一根手指头!也休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由不得你!沈聿彻底失去了耐心,再次伸手朝我抓来,目标明确地要制住我。
妈妈一个稚嫩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童音,像一道清脆的铃声,突兀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窒息空气。
我和沈聿同时僵住,愕然转头。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穿着干净的蓝色小外套,抱着一个半旧的足球,小脸蛋圆乎乎的,眼睛又大又亮,像黑葡萄。此刻,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不安,正怯生生地看着我们。他的视线,好奇地落在沈聿那张和我有几分相似、却布满戾气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沈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和阴鸷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被一种更深的、如同见鬼般的震惊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男孩,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男孩似乎被沈聿可怕的表情吓到了,抱着足球,下意识地往我这边挪了挪,小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又问了一遍: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他好凶哦。
妈妈沈聿像是被这个称呼烫了一下,猛地收回手,视线在我和那个小男孩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一种荒诞感。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孩子脸上,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
孩子的眉眼……那鼻子,那嘴唇的弧度……
一股寒意,顺着沈聿的脊梁骨猛地窜上来。
我怀孕七个月,这孩子看起来却足有四五岁大!这怎么可能他离开不过才四个多月!
沈聿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惊怒交加之下,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时间逻辑。他看着那孩子与我相似的眼眉,再看看我隆起的小腹,一个荒谬又让他瞬间心胆俱裂的念头猛地炸开——
难道……乔宁在跟他之前,就已经……生了孩子这个男孩……是谁的那她肚子里的这个……又是谁的!
他被这个念头冲击得脸色煞白,甚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被愚弄的震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乔宁!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质问,这野种是谁!你肚子里的又是谁的!
野种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我猛地将那个被吓到、正往我身后躲的小男孩护在怀里,愤怒地瞪着沈聿:沈聿!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沈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那个小男孩,手指都在颤抖,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妈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焦急的声音:浩浩!浩浩你跑哪儿去了别乱跑啊!紧接着,一个穿着朴素、围着围裙的阿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看到屋里的场景,愣住了。
张姐我认出是楼上的邻居张阿姨,平时人很好。
哎呀,小乔啊,对不起对不起!张阿姨连忙道歉,快步走进来,一把拉过那个叫浩浩的小男孩,这孩子,一转眼就跑没影了,原来跑你这儿来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浩浩躲到张阿姨身后,小声说:奶奶,那个叔叔好凶……
张阿姨这才注意到屋里剑拔弩弩的气氛,以及脸色极其难看的沈聿。她狐疑地看了沈聿一眼,又看看我:小乔,这位是……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冷声道,张姐,麻烦你先带浩浩回去吧。
哦哦,好好。张阿姨大概也看出不对劲,赶紧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浩浩走了。
门重新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沈聿。
真相大白。那个小男孩是邻居的孩子,和我肚子里的这个毫无关系。
沈聿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震惊、暴怒、被戏耍的难堪、荒谬感……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刚刚因为那个野种念头而升起的恐慌消失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刚才那歇斯底里的质问和野种的污蔑,此刻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脸上。
我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哑口无言的样子,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厌恶。
沈先生,我指着门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的两个选择,我都不选。我的路,我自己走。现在,请你立刻、马上,离开我的家。
沈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残留的怒火,有被驳斥后的狼狈,有深深的震惊,还有一丝……我完全看不懂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茫然。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我的家门。大门被他用力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都在微微颤抖。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沈聿带来的冰冷压迫感和那股淡淡的、属于他的冷冽木质香气。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刚才的强撑瞬间瓦解,后怕和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肚子里的宝宝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不安地动了动。我轻轻抚摸着它,试图传递一些安抚。
别怕,宝宝,没事了。我低声呢喃,妈妈会保护好你。
张阿姨很快又下来了,带着歉意和担忧:小乔,刚才没事吧那个男的……看着不像好人啊要不要报警
没事了张姐,我勉强笑了笑,一个……认识的人,有点误会,已经走了。谢谢您。
哦,那就好,吓我一跳。张阿姨松了口气,又叮嘱了我几句注意身体才离开。
风波暂时平息,但我知道,以沈聿的性格,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今天能找上门,明天就能使出别的手段。
果然,第二天,麻烦就来了。
先是房东打来电话,语气为难地说有人出高价要买这房子,他没办法,只能毁约,请我尽快搬走。接着,林薇那边也打来电话,声音气急败坏:宁宁,气死我了!我们合作的那几家饰品工厂,突然都说订单满了,不给我们供货了!问他们怎么回事,支支吾吾的,肯定是有人搞鬼!是不是……是不是昨天那个男的!
除了沈聿,还能有谁他这是在用他的权势,从根子上断绝我的生路。赶我出住所,断我工作来源,让我走投无路,最终只能向他低头。
愤怒过后,是冰冷的清醒。硬碰硬,我毫无胜算。
我深吸一口气,给林薇回电话:薇姐,别急。工厂那边,我们换别家。江浙沪那边小厂多的是,设计感差点没关系,我们拿回来自己改款,打上我们自己的设计标签。价格还能压得更低,利润空间更大。我今晚就找新货源。
自己改款林薇迟疑,我们能行吗
能!我斩钉截铁,薇姐,你信我。拍照和运营你比我强,选材改款我来负责。我们做原创设计,利润更高,还不用受制于人!
好!听你的!林薇被我的镇定感染,我这就去联系江浙那边的朋友打听!
挂了电话,我又联系房东。毁约可以,按合同赔偿我双倍押金外加一个月租金。房东自知理亏,同意了。拿到赔偿金,我立刻在另一个区,更靠近批发市场的地方,重新租了个带小仓库的一楼小套间。地方偏点,但方便进货和发货。
搬家,找新货源,联系小作坊谈合作,设计简单的改款方案……我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累吗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但心里憋着一股劲。沈聿想逼我低头做梦!我要让他看看,离开他沈聿的金丝笼,我乔宁靠自己,也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
新找的江浙小厂,虽然工艺粗糙点,但胜在价格便宜,配合度高。我凭着自己对饰品细节的敏感和模仿苏晚时被迫培养的审美,亲自挑选基础款,再设计简单的改造方案:给普通的金属链子加上独特的串珠,给素圈耳环点缀特别的珐琅彩,或者重新设计挂坠的组合方式……改动不大,但足以让原本平平无奇的饰品焕发出独特的光彩。
林薇负责拍照和运营,把我的改款设计拍得美轮美奂,文案也写得生动诱人。我们打出了独家设计、轻奢小众、手工感的标签,价格却依然亲民。没想到,这个策略竟歪打正着,契合了当下年轻人追求个性又不愿多花钱的心理。网店的订单量不降反升,口碑也慢慢做起来了。
宁宁!你真是天才!林薇看着后台不断增长的销售额,激动地抱住我,咱们因祸得福啊!沈扒皮想断我们财路,结果逼得咱们升级了!
我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小生命有力的胎动,笑了。是的,沈聿,谢谢你逼我。逼我绝处逢生。
生活忙碌而充满希望,沈聿的阴影似乎暂时被甩开了。直到那一天。
我正在小仓库里和林薇一起打包发货,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林姨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自从离开别墅,我和林姨再没联系过。她这个时候打来……
我走到安静的角落接起:林姨
乔小姐……电话那头,林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您……您方便说话吗
您说。我握紧了手机。
先生他……他出事了。林姨的声音在发抖,他……他快不行了……在医院……他想见您……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沈聿……不行了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车祸……很严重……颅内出血……医生说……就这几天了……林姨泣不成声,乔小姐……我知道我不该打扰您……但先生昏迷前……一直在叫……叫您的名字……还有……苏小姐的名字……他手里……死死攥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一块玉佩。林姨的声音充满了哀伤,就是苏小姐当年……一直贴身戴着的那块……刻着‘晚’字的……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玉佩刻着晚字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猛地撞开。七年前,那个混乱的雨夜……废弃的工厂……那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人……我为了给他包扎,情急之下扯下他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凉冰冰的硬物……后来……后来……
乔小姐乔小姐您在听吗林姨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
哪家医院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市中心最好的私立医院顶层VIP病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
林姨红着眼眶等在门口,看到我挺着大肚子出现,眼泪又涌了出来:乔小姐……您来了……
我点点头,推开了病房厚重的门。
沈聿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曾经意气风发、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只有床边仪器上微弱起伏的线条,证明他还活着。
苏晚的父母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睛红肿。看到我,苏母猛地站起身,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乔宁!你来干什么!你还嫌害得晚晚不够现在还想来……
妈!苏父疲惫地拉住她,对我歉意地点点头,又痛苦地看着病床上的沈聿。
我没理会苏母的歇斯底里,目光落在沈聿垂在床边、紧紧握成拳的手上。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间,隐约透出一点莹润的青色。
是那块玉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一步步走到病床边。沈聿毫无知觉,只有嘴唇在无意识地微微翕动,吐出破碎的音节。我俯下身,努力去听。
……晚……晚晚……别怕……我……救你……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小聿……小聿……苏母扑到床边,握住沈聿的另一只手,泣不成声,晚晚不在了……晚晚不在了啊……
沈聿毫无反应,依旧在呓语:……玉佩……我的……晚晚……救……
我看着他那张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脸,看着那块被他攥在手心、几乎要嵌进肉里的玉佩。七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从未如此清晰地在我脑中闪过。
那个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我慌乱地撕下裙摆给他止血……他脖子上挂着的玉佩硌到了我的手……我随手把它扯下来放到一边……后来救护车来了,人群混乱……等我再想起来时,玉佩不见了……
原来……它被苏晚捡走了她冒充了那个救命恩人
所以,沈聿对苏晚近乎偏执的爱与愧疚,都源于那块玉佩源于那个被顶替的身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冰冷的悲哀席卷了我。原来这所有的纠缠,所有替身的屈辱,都源于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一个被窃取的恩情
我伸出手,没有去碰沈聿,而是轻轻覆在了他那只紧握着玉佩的手上。他的手冰凉刺骨。
沈聿,我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认错人了。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仪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苏母猛地抬起头,愤怒地瞪着我:你胡说什么!
我没看她,目光只落在沈聿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七年前,城西废弃化工厂后面那条断头路,下着大雨。一辆黑色轿车撞到了废弃的钢架,车头变形。司机昏迷,头上、身上都在流血,脖子上挂着一块青色的玉佩,刻着‘聿’字。
病房里瞬间死寂。
苏父苏母震惊地看着我,如同见了鬼。
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凝滞的空气里:是我,打的急救电话。120来得太慢,雨太大,我怕他失血过多,撕了自己的裙子给他包扎了头上的伤口。那块玉佩,我嫌碍事,扯下来放在了旁边的水泥墩子上。后来救护车来了,人太多,我就走了。玉佩……大概是被后来赶到的苏晚捡到了吧。
你……你胡说八道!苏母脸色惨白,声音尖利却颤抖,晚晚说过……是她救的小聿!那块玉佩就是小聿给她的信物!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她,带着一丝悲悯的嘲讽,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们,她赶到现场的时候,救护车是不是已经快到了她有没有告诉你们,那个昏迷的男人头上的简易包扎,用的是什么样的布料苏晚那天穿的,好像是一条真丝连衣裙
苏母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苏父也震惊地看着我,眼神剧烈地动摇着。
真相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们维持了七年的认知。
我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沈聿,他紧握玉佩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松动了一下。
沈聿,我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病房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把我当成她影子来折磨的苏晚,不过是个顶替了我身份的窃贼。而我,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才是那个你真正该找、该谢、该觉得亏欠的救命恩人。
说完,我抽回了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他皮肤的冰冷触感。
再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我挺着沉重的肚子,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间充满谎言、执念和死亡气息的病房。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里,骤然爆发出一声苏母凄厉的哭喊:晚晚!我的晚晚啊……然后是苏父压抑的、痛苦的叹息。
而我,脚步未停。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个扭曲的、属于过去的幻梦。
走廊尽头的窗户,阳光正好。
几个月后,市中心一家温馨的社区咖啡馆。
靠窗的软座里,乔宁把一小块沾了奶油的蛋糕推到对面的小男孩面前。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拿起小勺子,啊呜一口,小脸蛋上沾了一圈白胡子。
慢点吃,小满。乔宁笑着抽了张纸巾,温柔地给他擦脸。小家伙叫沈安,小名小满,取平安圆满之意。三个月了,眉眼长开,依稀能看出沈聿的轮廓,但更多的是像妈妈,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又倔强。
对面的林薇翻着网店后台数据,笑得合不拢嘴:宁宁,咱那个亲子饰品系列爆了!‘小满同款’的手工编织手链都卖断货了!我就说嘛,让你带着小满出镜当小模特准没错!多可爱!
乔宁看着儿子吃得欢实的样子,眼底满是暖意。离开医院后,她再没关注过沈聿的消息。听说他被抢救回来了,但伤了神经,恢复得不太好,沈氏集团也由他父亲重新坐镇。苏家那边更是彻底没了声息,大约是没脸再见人。
过去种种,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尘,彻底远去。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穿着得体、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和沧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店里搜寻了一下,很快定格在靠窗的位置上。
他走到桌边,脚步有些迟疑。
乔宁抬起头,看到来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没有太多意外。
沈聿。
他瘦了很多,脸色依然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曾经锐利逼人的眼神被一种复杂的、沉郁的情绪取代。他看着乔宁,嘴唇动了动,最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乔宁。
林薇立刻警惕地放下平板,把小满往自己这边护了护。
乔宁拍了拍林薇的手背,示意她没事。她看向沈聿,眼神平静无波:沈先生,有事
沈聿的目光落在她怀里吃得正香的小满身上。小家伙也好奇地抬起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沈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当。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千言万语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孩子……还好吗
很好。乔宁回答得简单干脆,伸手轻轻擦掉小满嘴角的蛋糕屑,动作温柔。
我……沈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来是想说……对不起。为我做过的一切。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迟来的、沉重的悔意,还有……谢谢你。当年……谢谢你救了我。
乔宁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抬起眼,看向沈聿。那双曾经盛满顺从和麻木的眼睛,如今清澈、平静,也带着不容侵犯的距离感。
你的道歉,我听到了。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至于谢,不必了。当年救你,只是凑巧路过。换了任何人,也会那么做。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小满身上,声音柔和而坚定,沈先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小满也很好。这就够了。
沈聿看着她眼底那份彻底的平静和释然,看着她怀中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却注定与他隔着一道无法逾越鸿沟的孩子,心中最后一丝不甘和执念,终于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他明白了。他错过的,不只是当年的救命之恩,更是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作泥土、却坚韧如蒲草的女人。一步错,步步错。他亲手推开了一切可能。
他站在那里,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与这桌温暖的、带着奶香和希望的画面格格不入。
我……他再次开口,声音艰涩,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似乎想将他的模样刻进脑海里,然后,转身离开。背影萧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寂寥。
风铃再次轻响。
小满抬起头,看着那个高大却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小嘴巴动了动,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个音节:……叔
乔宁低下头,亲了亲儿子软乎乎的头顶,拿起他沾满奶油的勺子,舀起一点蛋糕送到他嘴边,笑容温柔而明亮:来,小满,我们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