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封存着千万人的珍贵回忆,却唯独洗不净自己灵魂深处的血渍。
身为顶尖记忆标本师,我能将缠绵爱意凝成琥珀般的水晶——直到那位丧妻的富豪指着标本嘶吼:这里面藏着十年前已处决的连环杀手!
当仪器显示数据毫无异常,我猛然意识到:
客户的恐慌是真的,记忆的真实性却是假的。
深挖真相时,我的童年创伤突然攻击我——那片模糊火灾与玫瑰尸香,竟与血案现场完美重合。
而背后操控记忆黑手早已将我锁进杀局:
你以为在揭露真相其实正在复活自己坠入地狱的剧本…
1
记忆标本师
雨点敲打着我工作室的强化玻璃窗,发出一种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像是某种冰冷仪器的节拍。
我喜欢这种天气,城市的喧嚣被雨声模糊成一团混沌的背景音,让我的思维更加清晰。我的工作室很大,却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冰冷。
除了生活必需,最多的就是那些闪烁着微弱指示灯、造型精密却毫无温度的设备——记忆提取仪、神经信号放大器、记忆碎片稳定器,还有中央处理终端。它们是我与这个世界打交道的主要工具,也是我的壁垒。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消毒液的味道,这是我刻意营造的、属于工作的味道,用以隔绝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干扰。
我叫陈默,是一名记忆标本师。
在这个时代,这项技术仍处于尖端且备受争议的边缘,小范围合法,主要用于极端心理创伤的干预治疗,或者,为那些付得起天文数字费用的人,提供一种极致的情感奢侈——将最珍贵的记忆提取出来,实体化封存,成为一种可以触摸、可以凝视的标本。
而我,是这其中公认的佼佼者。他们说我技艺完美,能像最精湛的琥珀工匠一样,将一段记忆完美定格在最璀璨的瞬间。他们也说我性情孤僻,难以接近。
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情感是变量,是干扰源,而我的工作,需要绝对的精准和冷静。
尤其,当我自己的记忆深处,还埋藏着一片我自己都不愿触碰的、模糊而灼热的混沌——童年时一场可怕的火灾,尖叫,奔跑的模糊影像,以及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它让我对深入他人的情感世界本能地抗拒。封装记忆,而不是感受记忆,这是我的准则。
2
富豪的请求
敲门声响起,打破了雨声的节奏。
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迫切。我看了眼终端显示的预约信息——张先生,晚上八点整。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男人,即使在预料之中,其气场也让我微微凝神。张富豪,城里无人不知的商业巨擘、慈善家。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片深色水渍。他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窝深陷,透着一股被巨大悲伤掏空后的疲惫。但他站得很直,一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支撑着他。
陈先生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恸,抱歉,打扰了。我们预约了……
请进,张先生。我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平淡,公事公办。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沉默寡言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覆盖着洁白的绸布,勾勒出一个纤弱人形的轮廓。那是他的妻子,李婉,今晨刚刚因长期病痛离世。新闻里已经简单报道过。
我指引他们将担架轻轻放在房间中央的平台上。张富豪挥了挥手,那两人无声地退到门外等候,像两尊融入雨夜的石像。
工作室里只剩下我们,以及……那位沉默的女士。气氛变得凝滞而微妙。
陈先生,久仰您的大名。张富豪开口,目光扫过我的设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后落回我脸上,婉婉……她走得太突然。我……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我沉默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这种开场白我听过太多。悲伤、遗憾、未尽的言语,是这项服务最常见的催生剂。
我希望您能帮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积蓄力量,提取我们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是我们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那天,在玫瑰园……那天她笑得很美,阳光很好……他的声音哽咽了,恰到好处地停顿,我希望留下它,真正地留下它。而不是……而不是仅仅存在脑子里,随着时间褪色。
他的措辞很小心,甚至带着一种对艺术的尊重,但我听得出背后那股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想封存,想永久占有那份美好,仿佛这样就能对抗死亡带来的失去。
记忆提取并非没有风险,张先生。尤其是对刚离世的……我例行公事地告知风险,语气平稳得像在念说明书,神经信号的稳定性,记忆主体的情绪残留……
我明白,所有风险我都明白。他打断我,语气急切而坚决,费用不是问题。我只要求完美。婉婉她……值得最完美的告别。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里面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恳求,以及更深层的、我当时未能解读的东西——一种焦虑,一种急于确认什么的迫切。
我沉默了片刻。他的情绪波动很大,但这并不直接影响我的操作。我只是一个工匠。我需要您确认记忆场景的具体锚点,以及您希望实体化呈现的感官侧重——视觉、听觉,或是情绪氛围
他精确地描述了那个纪念日的细节:玫瑰的品种与香气、阳光的角度、她穿的裙子颜色、他们交换的誓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细节丰富得惊人,甚至有些过度。像是一幅被反复描绘、修饰了无数次的画。
重点是她的笑容,他最后强调,眼神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还有……那份完美无瑕的幸福。我只想要那份完美。
明白了。我点点头,开始准备设备。冰冷的金属探头,闪烁的指示灯,神经接口凝胶那微带凉意和粘腻的触感……这一切我熟悉得如同呼吸。我将探头精准地安置在李婉冰冷的太阳穴上。她的面容很安详,甚至带着一丝病弱褪去后的苍白美感。
张富豪退到一旁,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目光死死地盯着操作台屏幕上传导过来的初始神经信号流。那屏幕上跳跃的光点,代表着他妻子脑中残存的、最后的信息。
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李婉的神经信号虽然正在衰减,却异常洁净,几乎没有通常濒死者的那种混乱波动。提取、过滤、稳定……一切按部就班。我沉浸在数据的流里,像往常一样,屏蔽掉所有情感层面的干扰,只关注信号的保真度与结构的完整性。
最终,在中央生成仪里,一片柔和的白光缓缓凝聚、固化。形成了一枚约莫鸡蛋大小,晶莹剔透如琥珀,内部却流转着细微光晕的晶体。它核心处封存的,正是张富豪所描述的那个阳光灿烂、玫瑰盛放、爱意缱绻的结婚纪念日瞬间。完美得如同广告画面。
我关闭设备,小心地取出那枚记忆标本,将它放入一个特制的缓冲盒中,递给张富豪。
他几乎是扑过来,双手颤抖着接过盒子,痴迷地凝视着晶体内部那永恒定格的流光溢彩。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复杂的神情——狂喜、悲伤、贪婪、释然……还有一丝,我那时以为是光影错觉的、转瞬即逝的诡异松弛。
完美……太完美了……他喃喃自语,像是终于得到了渴求已久的宝藏,谢谢你,陈先生。婉婉……她永远活在这里面了。他紧紧抱着盒子,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他很快支付了尾款,数额巨大。离开时,他的背影似乎挺直了一些,那份沉重的悲伤仿佛被怀中的标本稀释了。我送他到门口,雨还在下。他和他的随从消失在雨幕中,引擎声远去。
3
诡异阴影
我关上门,重新回到空旷冰冷的工作室。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那个男人带来的、混合着高级古龙水和压抑情绪的复杂气味。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让臭氧和消毒液的味道重新占据主导。又完成一单工作。仅此而已。我习惯性地试图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从脑中清空,就像清理掉缓存数据一样。
但不知为何,这次有点不同。张富豪那双死死盯着屏幕的眼睛,以及他接过标本时那种近乎癫狂的珍视,像是一帧异常清晰的画面,顽固地停留在我的感知里。也许是那笔异常丰厚的报酬让我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感慨我摇摇头,试图驱散这微不足道的干扰。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一片朦胧的光海。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那场困扰我多年的、关于火焰和奔跑的模糊噩梦的边缘,似乎因为今晚这单涉及死亡的工作而微微躁动了一下。我闭上眼,强制自己进入冥想状态,清空一切。
之后两天,平淡无奇。我处理了一些琐碎的设备维护工作,拒绝了几个感觉不太对劲的咨询预约。我试图回归那种熟悉的、冰冷的平静。
直到那个下午。
雨终于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击在后面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张富豪。
但他的样子,与我几天前见到的那位虽然悲伤但依旧体面的商业巨擘判若两人。他的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眼里布满了疯狂的血丝,之前那种深沉的悲伤被一种极致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所取代。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记忆标本的盒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陈先生!他几乎是扑到我的操作台前,声音嘶哑尖利,完全变了调,这里面!这里面有东西!
我冷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委托人的情绪崩溃并不罕见,尤其是面对至亲的记忆实体时,脆弱的精神容易产生投射和幻觉。
张先生,请您冷静。我的声音尽可能平稳,记忆标本是对特定神经信号模式的固化呈现,它不可能自行产生……
不!你看!你看啊!他粗暴地打断我,猛地将盒子打开,几乎是把那枚晶体记忆标本砸在了我的操作台上。他颤抖的手指指着晶体内部,那里!就在那里!背景里!那个影子!
我微微皱眉,依言俯身,调整操作台的光学放大镜和辅助成像系统,仔细审视那片被封存的完美记忆。
阳光,玫瑰,精致的餐桌,远处是蔚蓝的海岸线。画面中心的李婉,笑得确实温柔美好。张富豪(年轻许多)深情地望着她。一切都符合描述,完美得如同一幅古典油画。
我仔细扫描着每一个像素,每一个光影细节。起初,一切正常。然后,当我将焦点调整到李婉身后远处,那片作为背景的、点缀着鲜花的绿篱时……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在那里,在绿篱的阴影深处,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色融为一体的轮廓,一闪而过。
那轮廓……像极了一个人影。一个躲藏着、窥视着的人影。它的姿态似乎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面部细节无法辨认,但那种整体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狰狞和恶意,透过那模糊的形态渗透出来。
它出现的时间极短,或许只有几帧,在整体美好温暖的记忆流中,像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一个幽灵般的瑕疵。
这……不可能。
记忆提取技术虽然高端,但其原理是捕捉和固化,而非创造。它不可能无中生有地产生一个记忆主体(李婉)和关联体(张富豪)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尤其是这样一个……充满负面情绪的细节。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张富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是他!是那个恶魔!他怎么可能在那里!他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谁我抬起头,紧紧盯着他,您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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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连环杀手!‘玫瑰园扼杀者’!十年前就被处决了的那个疯子!张富豪几乎是吼出来的,脸色惨白,他最喜欢在受害者花园里作案……可那天是我们的纪念日!在私人玫瑰园!安保严密!他不可能在那里!婉婉也不可能看到过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玫瑰园扼杀者’。我知道这个案子。十年前轰动一时,手段残忍,专门针对年轻女性,作案地点多与花园有关。凶手很快被捕,认罪,伏法。案件早已尘埃落定。
一个早已伏法的连环杀手的影子,出现在一对恩爱夫妻最私密、最美好的记忆标本里
这超出了任何已知的技术故障范畴。这简直……像是闹鬼。
但我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提取过程中的污染是李婉大脑濒死时的异常放电产生了幻觉并被记录还是……
我的目光落在几乎崩溃的张富豪脸上。他的恐惧看起来无比真实,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不像伪装。
张先生,这很可能是一次罕见的神经信号干扰现象,或者是记忆主体潜意识中的某种恐惧投射……我试图用科学的解释安抚他,尽管我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
不!不是!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眼神狂乱,这不是幻觉!陈先生,你必须帮我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婉婉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他!这不对!这不对!
他反复念叨着,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脊椎。这项我自以为掌控自如的技术,似乎突然向我露出了它深不可测、甚至诡异狰狞的一面。
更重要的是,张富豪提到的玫瑰园扼杀者,像一把钥匙,无意中触碰到了我内心深处那片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禁区。
童年那场模糊的火灾……似乎也发生在那个时期。那片混沌的恐惧记忆里,除了火焰和尖叫,是否……也有玫瑰的影子我无法确定,那记忆太模糊了,像隔着浓烟看东西,只有灼热感和恐慌感是清晰的。
一阵莫名的寒意席卷了我。
我需要……重新分析原始数据。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需要时间。
查!一定要查清楚!张富豪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但又猛地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警惕,但是……秘密进行!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引起任何注意!明白吗
他的要求很奇怪。正常情况下,遇到这种诡异事件,难道不是应该希望更多人知道,甚至报警吗但他眼神里的恐惧,似乎不仅仅针对那个诡异的影子,还混杂了别的什么东西——一种害怕事情闹大的担忧。
这让我内心的疑窦更深了。
4
记忆深处的恐惧
送走精神恍惚、再三叮嘱要保密的张富豪后,我独自站在工作室中央,看着操作台上那枚依旧流光溢彩的记忆标本。它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而更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个封存着未知恐惧的琥珀棺材。
我深吸一口气,坐回终端前。屏幕上还残留着刚才捕捉到的、那个诡异阴影的模糊图像。
我开始工作。
首先,是彻查技术层面。我调取了那天提取过程的所有底层日志、原始数据流备份、设备自检报告。我一帧一帧地核对,一遍一遍地运行诊断程序。结果毫无异常。所有设备运行参数完美,数据校验码匹配,没有任何外部干扰或硬件故障的记录。提取过程,从纯技术角度看,无懈可击。
那么,问题出在源头出在李婉的记忆本身
我尝试对那段原始记忆数据进行更深层的解析。这很困难,就像要解开一团被微妙搅乱过的乱码。记忆数据并非简单的视频文件,它是多层次神经信号的复杂编织,包含视觉、听觉、触觉、嗅觉,更重要的是情绪标记。
我屏蔽掉那些强烈的、美好的情绪标记(爱、幸福、甜蜜),专注于那些微弱到几乎被覆盖的底层信号。
几个小时过去了。窗外天色完全黑透。工作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我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在滤掉了层层阳光、玫瑰香气、爱意之后,在数据的最底层,我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信号碎片。
那不是美好的情绪。
是……恐惧。
冰冷的、窒息的、极致的恐惧。
还有……疼痛。
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绝望的呜咽声。
这些负面信号微弱到几乎消散,但它们确实存在,像病毒一样混杂在那片完美的幸福数据流中。它们被一种极高明的手法掩盖、叠加、修饰过,几乎天衣无缝。但几乎不是绝对。在某个瞬间,或许是因为李婉的离世导致信号衰减,或许是别的原因,那掩盖出现了一丝裂隙,让这丝阴影泄漏了出来,呈现在了标本里。
这不是技术故障。
这是……人为的篡改。
有人,在李婉的记忆上动了手脚。将某些可怕的真实,掩盖在了虚假的美好之下。
而这个动手脚的人,技艺高超得可怕,甚至……在我之上。
一股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头顶。谁会做这种事目的又是什么张富豪知道吗他刚才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是伪装,还是他真的也不知内情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
我猛地想起张富豪离开时那诡异的叮嘱——秘密进行、不能告诉任何人。
难道他早知道会查出问题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需要更多信息。关于李婉,关于张富豪,关于那个玫瑰园扼杀者。
我启动另一个终端,通过层层加密和匿名跳板连接外部网络,开始搜索相关信息。
张富豪的商业成就和慈善事业铺天盖地,形象光鲜完美。关于其妻李婉的报道则少得多,只提及她体弱多病,深居简出,近年来几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两人的婚姻被描绘成一段佳话。
至于玫瑰园扼杀者案件,公开报道很多。凶手名叫赵四,一个社会边缘人,被捕后对罪行供认不讳,作案细节描述清晰,证据链看似完整,很快被执行死刑。案件了结,大众拍手称快。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合理。
但那个记忆底层的恐惧信号,像一根尖刺,扎在这片正常之上。
我犹豫了很久,手指悬在一个加密通讯录的上空。列表里只有一个名字——一位多年前负责过几起涉及记忆证据案件的退休老警官,姓刘。我曾因技术问题咨询过他一次,他是个正直而敏锐的人,但如今已远离核心圈子。
最终,我按下了呼叫键。
通讯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喂哪位
刘警官,是我,陈默。
哦……小陈啊。老警官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似乎有些意外,难得你会主动联系。有什么事又是那些绕人的技术问题
不完全是。我斟酌着用词,我想……向您打听一个旧案。‘玫瑰园扼杀者’。
通讯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六秒。然后,老警官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和低沉: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案子都过去十年了。
我……遇到一些技术上的案例,可能……可能与此案有点间接关联。我不能透露客户信息,只能含糊其辞,只是有些好奇,当年的案子,真的没有任何疑点吗比如,有没有可能……存在帮凶,或者……冤案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我甚至能听到那头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唉……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案子,是我退休前经手的最后一个大案。表面上,铁证如山,干净利落。但是……
但是我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很小,但就是磨不掉。老警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人听见,那个赵四,认罪得太痛快了,所有的细节都对答如流,甚至……有点过于流畅了,像是背好的台词。而且,有几个现场细节,和他描述的有极其细微的出入,但当时上面要求尽快结案,舆论压力太大,这些‘细微’就被忽略了。
我的后背开始发凉。
还有,他继续道,声音里带着回忆的迷雾,我们当时推测可能有一个目击者。案发现场附近一户人家的监控,拍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惊慌失措地从附近跑过,时间大概吻合。但那孩子受了极大惊吓,什么都问不出来,加上后来赵四认罪,这条线也就没再深挖。
七八岁的小男孩……惊慌失措地奔跑……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
童年那片模糊的、灼热的混沌记忆猛地翻涌上来!火焰!尖叫!奔跑!还有……一种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是玫瑰花香吗
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让我几乎握不住通讯器。我猛地扶住操作台,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小陈你怎么了没事吧老警官在那边关切地问。
没……没事……我强忍着眩晕和心悸,您……您还记得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听说心理受了很大创伤,接受了很长时间的治疗,好像……记忆方面也出了点问题,记不清当时的事情了。家里人也搬走了,不想再被打扰。具体我就不清楚了。
记忆方面也出了点问题……记不清当时的事情了……
冰冷的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那个小男孩……会不会……就是我
那片我一直以为是火灾的童年创伤……难道根本不是什么火灾而是我目睹了玫瑰园扼杀者的作案现场或者说……
true
crime
scene
所以张富豪记忆标本里那个诡异的杀手阴影,会触发我深埋的、被篡改或自我封闭的恐惧
所以李婉记忆底层那冰冷的恐惧和绝望的呜咽……
一个可怕得让我浑身冰凉的猜想,缓缓在我脑中成型。
也许……赵四根本不是真凶。
也许……真凶另有其人。
而李婉……她可能无意中发现了真相。
所以她的记忆被篡改,被囚禁,直至死亡
而张富豪……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什么如此害怕那个影子他要求保密,是害怕真相曝光,还是……他也只是知情者之一
5
深度潜游
混乱!彻底的混乱!
我草草结束了和刘警官的通话,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技术谜题,而是一个隐藏了十年、甚至更久的可怕罪行!而我自己,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侥幸逃脱的目击者!
我必须知道真相。不仅仅是为了李婉,为了那个可能被冤死的赵四,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解开那座囚禁了我十几年的恐惧牢笼。
但我知道,我面对的对手极其强大、狡猾且危险。张富豪,或者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能够如此完美地篡改记忆,其能量和资源超乎想象。
我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我只能依靠自己,和我最熟悉的技术。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枚记忆标本。
钥匙,就在这里面。在李婉被篡改的记忆深处。
常规的数据解析已经不够了。我需要……冒险。用一种我私下研发、从未对外公开、也极度危险的技术——深度潜游。
顾名思义,就是将自己的意识,通过精密仪器,短暂地接入目标记忆数据流中,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去寻找那些可能被深层隐藏或修饰的细节。这极度危险,一旦意识在记忆流中迷失或受到强烈冲击,很可能对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
但我没有退路了。
我花了几个小时精心准备,设置了多重安全阈值和紧急唤醒协议。我将那枚记忆标本小心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功率更强的读取器中。
我躺上连接椅,冰凉的神经接口贴片贴上我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我按下了启动键。
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撕扯感传来!
仿佛灵魂被抽离体外,投入一个奔腾咆哮的彩色旋涡。
下一秒,我感觉双脚踩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阳光明媚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过分的玫瑰花香。远处是蔚蓝的海,耳边是悠扬的小提琴曲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一切都和张富豪描述的一模一样,完美得虚假。
我看到年轻的张富豪举着杯,对着面前笑靥如花的李婉说着情意绵绵的誓言。她的笑容很美,但仔细看,那笑容的弧度似乎有些僵硬,眼神深处,有一丝我此前从未注意到的……难以察觉的飘忽和黯淡。
我像一个幽灵,行走在这个美好的幻境中。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数据构成的幻象,我的目标是找到那裂缝,找到被掩盖的真实。
我集中全部意志力,试图穿透这层美好的表象。我无视那些甜蜜的对话,不去感受那温暖的阳光,而是专注于寻找不和谐的杂音。
很快,我找到了。
在某一瞬间,当张富豪的脸被酒杯遮挡阴影时,他嘴角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在李婉耳畔,那音乐声下,极其细微的、像是被掐住喉咙发出的呜咽残响。
在玫瑰花的香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些细节转瞬即逝,被强大的美好信号迅速覆盖。
我继续深入,朝着之前发现阴影的那个绿篱方向走去。
越靠近那里,周围的美好景象开始变得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闪烁、扭曲。玫瑰花的颜色变得刺眼,音乐开始走调,张富豪的情话变得像是机械的重复。
然后,我看到了它。
那个阴影。比在标本外观测到的要清晰一些。它确实像一个人形,躲在绿篱后,窥视着。
但……不对。
它的形态……似乎在变化。
一会儿,它像是那个报道中形容的玫瑰园扼杀者赵四的样子,虽然我也只是根据报道想象。
一会儿,它又变得……极其像张富豪自己!尤其是那双眼睛,那种冰冷残忍的眼神!
阴影在两种形态间不断闪烁、交织,仿佛两个重叠的幽灵!
我突然明白了!
这个阴影,根本不是什么外部闯入的杀手!
它是李婉潜意识深处无法磨灭的恐怖真相的投射!
她看到的,就是张富豪行凶的场面!或者她发现了他是真凶的证据
但她的认知可能被篡改或强行扭曲过,或者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在她的深层记忆里,这个凶手的形象与她知道的杀手(赵四)的形象、与她丈夫的形象发生了可怕的混淆和重叠!
这个记忆标本,不仅被篡改,它本身就是一个恐怖的矛盾体!一个用美好包装起来的噩梦!
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
整个美好的结婚纪念日场景轰然崩塌!
阳光、玫瑰、音乐、海浪……一切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景象——
昏暗的光线,像是一个车库或者工具房。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和……血腥味。
一个男人,身形极像张富豪,背对着,正用力拖拽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地上,似乎有一滩深色的、蔓延的液体。
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是李婉!年轻许多,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凶案现场!看到了她丈夫的真面目!
这就是被掩盖的真实记忆碎片!
不——!!!
一声暴怒的、扭曲的咆哮在我意识中炸响!
不是来自记忆场景,而是来自外部!
深度潜游被强行中断!
我的意识被粗暴地拽回现实!
6
真相
剧烈的头痛让我几乎呕吐。我猛地睁开眼,惊骇地发现——张富豪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我的连接椅前!他脸色铁青,眼神里不再是惊恐,而是彻骨的、杀意凛然的冰冷和愤怒!他手里握着一把古怪的、像是改装过的能量枪,枪口正对着我的额头!
他显然通过某种监控手段察觉了我的深入调查,甚至可能听到了我刚才无意识脱口而出的发现!
我警告过你!警告过你不要深究!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为什么非要挖出来!为什么不能让它永远埋着!
我瞬间明白了。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记忆里的阴影是什么!他知道李婉发现了他的秘密!他知道真凶就是他自己!他当年的栽赃嫁祸,他模糊了我的记忆,他囚禁了知情的妻子,他篡改记忆以为能高枕无忧!我的调查,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是你……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发痛,赵四是你栽赃的……李婉发现了……所以你……
闭嘴!他怒吼,枪口往前顶了顶,能量武器特有的低鸣声让人头皮发麻,你知道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还能说出去吗陈大师,你太不聪明了!你和你那该死的好奇心,今天就一起在这里消失吧!
他眼中杀机爆闪,手指扣向了扳机!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
在极致的恐惧中,我的大脑反而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变得异常清晰!我不能死!真相不能再次被掩盖!
我的目光急速扫过周围!操作台!记忆标本!还有……我为了深度潜游而调整到最大功率的记忆读取器!
一个极度危险的计划瞬间在我脑中形成!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向旁边一滚!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操作台的边缘!
操作台上那个正在高强度运行的记忆读取器猛地偏移了角度,读取口发出的强烈能量光束,正好打中了张富豪手中的能量枪,以及他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枚盛放记忆标本的盒子!
嗡——!!!
一阵刺耳的能量失控尖啸声响起!
能量枪瞬间过载短路,冒起黑烟!而那枚记忆标本,在双重能量冲击下,猛地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烈光芒!
无数记忆碎片——美好的、恐怖的、真实的、虚假的——像是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强大的能量冲击波,猛地向四周爆发开来!
啊——!张富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那混合能量流正面击中,抱头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些记忆碎片,尤其是那些被掩盖的、恐怖的真实碎片,如同最猛烈的病毒,顺着能量流疯狂地涌入他的大脑!
他在被迫阅读!
阅读李婉视角下的、他最不堪最罪恶的真实!
阅读他自己是如何残忍杀害他人,如何嫁祸赵四,如何囚禁、恐吓妻子,最终又如何冷漠地看着她郁郁而终!
不!不!不是我!停下!让它停下!他疯狂地嘶吼、翻滚,用头撞击地面,试图摆脱那强行灌输的、足以让人彻底崩溃的真实记忆!
我也被能量余波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眼前发黑,喉头一甜。但我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爬向我的主终端。
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颤抖着手,接通了所有外部连接——包括几个与警方证据系统有隐秘接口的应急频道(这是老警官当年出于安全考虑建议我设置的,从未用过)。我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深度潜游记录下的真实记忆碎片、张富豪失控的惨叫和忏悔、以及所有相关的数据证据,不顾一切地、全部强制发送了出去!
能量冲击渐渐平息。
工作室里一片狼藉,设备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一种奇异的、记忆数据消散后的空洞感。
张富豪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嘴角留着白沫和血迹。他的大脑显然受到了无法逆转的冲击,即使还能醒来,恐怕也永远沉浸在那些恐怖的记忆碎片里了。这比死亡,或许是更残酷的惩罚。
我靠在墙边,大口地喘息,浑身每一处都在剧痛。
过了不知道多久,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
7
阳光下的记忆
后续的事情,像一场喧嚣而混乱的风暴。
警方和技术专家迅速接管了一切。证据确凿,惊天逆转的案情震惊了全社会。张富豪的真面目被彻底揭露,从商业巨擘、慈善家跌落为手段残忍、栽赃嫁祸、囚禁妻子的恶魔。十年前玫瑰园扼杀者案被重新审查,赵四得以昭雪。
我的工作室被查封了一段时间用于调查。我配合了所有问询。关于深度潜游技术和记忆篡改的细节,引发了巨大的伦理和法律争议。
我选择了沉默。我没有对外透露更多技术细节。那项技术,随着核心设备的损毁和数据的部分丢失,暂时也无法复现。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风暴逐渐平息。
我换了一个地方,开了一家很小的工作室。不再承接商业性的记忆标本制作。那枚如同诅咒般的琥珀,最终被作为证据收走了,或许会永远封存在某个档案袋里。
我的名气变得很复杂——既是揭开真相的英雄,也是掌握着危险禁忌技术的怪人。
但我并不在意。
我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尝试去面对和梳理自己那段真实的童年创伤记忆。过程很痛苦,像一次次揭开愈合不良的伤疤。火焰、血腥、玫瑰的甜腻香气、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尖叫、奔跑的恐惧……那些碎片逐渐变得清晰,不再混沌,但那份沉重和痛苦,是真实的重量。
我没有选择再次封存它们。我知道,我无法永远摆脱它们,只能学着与它们共存。
偶尔,会有一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找来——通常是那些遭受了巨大心理创伤,无法正常生活的人。我会非常谨慎地评估,有时会运用改良后更安全的记忆梳理技术,帮助他们温和地面对创伤,而不是简单地删除或封存。
一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没有署名,只有一小段数据芯片。
我犹豫了一下,将它接入读取器。
芯片里只有一段很短的数据流。它似乎来源于那枚被收走的记忆标本,但经过了精心的修复和剥离。
里面不再是那片完美得虚假的玫瑰园,也不再是那个恐怖的车库。
那只是一段很简单的记忆碎片: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李婉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但眼神很平静。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树上的一只小鸟,嘴角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属于她自己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丝疲惫的安宁。
这或许是她生命中,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的美好瞬间。
我静静地看着这段简短的数据流,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导入了另一个简单的、不带任何商业色彩的晶体生成仪里。
一枚小小的、透明的、内部只封存着一丝温暖光晕的晶体,缓缓成型。
我拿着它,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楼下街道传来孩子们嬉戏的笑声,远处有汽车的鸣笛,生活依旧喧嚣而真实。
我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晶体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彩。
记忆的重量,不在于将它完美封存以示珍藏,也不在于将它彻底删除以求遗忘。
而在于,我们有勇气承载它的全部——美好与伤痛,真实与虚妄——然后,依旧选择走进阳光里。
我握紧晶体,感受到掌心那一点微弱的、真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