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鸩酒杏花甜
铅灰色的宫墙把暮色压得很低,昭阳殿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沉水香蜷着往上飘,刚触到房梁就散了。
我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指尖摩挲着描金茶盏的边缘,盏里盛着琥珀色的鸩酒,晃一晃,就漾出细碎的光。
宫女青黛端着托盘进来时,膝盖在金砖上磕出轻响:
太后娘娘,该饮药了。
她的声音抖得像筛糠,眼梢却偷偷瞟着我腕上的羊脂玉镯。
那是贞顺十七年,先帝初封我为才人时赏的,玉上的水纹已经被磨得浅了。
放下吧。
我抬眼,铜镜里的人影晃了晃。
那张脸被岁月啃噬得只剩骨棱,眼窝陷下去,颧骨凸起来,唯有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当年的胭脂色。
可就在指尖触到茶盏的瞬间,镜中人的脸颊忽然浮起两朵红晕,像极了十七岁那年,我刚从江南水乡踏进紫禁城,在御花园的杏花树下照见的模样。
青黛还跪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忽然想起她刚进宫时,也是这样怯生生的,攥着我的衣角问:
婉主子,宫里的雪是不是比老家的冷
那时我还只是个才人,住在偏殿的耳房里,夜里冻得缩成一团,却还笑着哄她:
等开春了,咱们去摘杏花,甜着呢。
你下去吧。
我挥挥手,声音轻得像羽毛。青黛磕头退出去,殿门吱呀一声合上,把最后一点天光也关在了外面。
我端起茶盏,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预想中的苦腥,反而有股淡淡的甜,像杏花蜜混着雪水的味道。
指尖沿着镜面下滑,触到一道裂纹。
那是贞顺三十四年,我刚封昭仪时,谢宛凝派人送来的贺礼,一面淬了冰的铜镜,说是能照出真心。
我摔了它,裂纹就从镜心蔓延开,像一道闪电把整张脸劈成两半:
左边是穿着淡粉宫装、眉眼青涩的才人冯婉,右边是戴着金凤冠、眼神冷硬的太后冯氏。
我笑了,笑出了泪。原来这宫里的日子,真能把一个人劈成两半。
一半救人,一半杀人,用的竟是同一双手。
茶盏递到唇边,我仰头饮尽,鸩酒滑过喉咙时,果然尝到了杏花的甜。
那是十七岁的冯婉,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味道。
第二章
雪夜桂花酪
贞顺二十七年的雪,来得比任何一年都早。
我裹着件半旧的青缎棉袄,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往翊坤宫去。
棉袄是刚进宫时缝的,如今已经短了半截,冷风从袖口灌进去,冻得我指尖发紫。
怀里捧着描金茶盏,酪面浮着三朵金桂,是御花园刚摘的,还带着点残雪的寒气,可花蕊里浸着的离魂,却比这雪地更寒。
那是谢宛凝教我的第一个学问。
彼时我刚进宫三个月,因为打碎了她的玉簪,被罚在翊坤宫的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
膝盖冻得失去知觉时,她才让宫女扶我起来,带进暖阁里。
她坐在铺着貂裘的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银簪,簪头刻着小小的毒字。
婉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把一小包白色粉末放在我面前,粉末细得像雪,这叫‘离魂’,沾一点就能让人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我吓得浑身发抖,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把粉末往茶盏里倒,指甲掐进我腕肉,疼得我眼泪直流。
皇后娘娘,奴婢不敢……
我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
她笑了,声音软得像棉花,却藏着针:
不敢你跪在雪地里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敢她往茶盏里舀了勺桂花酪,金桂浮上来,正好遮住了粉末的痕迹。
去,把这碗酪送给瑞妃。送过去,你就不用再跪我,我还赏你个掌事宫女的位置。
那年我十七,在江南老家时,还是爹娘捧在手里的娇女,进了宫却成了任人搓圆捏扁的蝼蚁。
跪谢宛凝跪得膝盖生茧,冬天里伤口发炎,流脓水,夜里疼得睡不着觉。
可那一刻,我忽然懂了:宫里最软的声线,能说出最冷的交易;最暖的暖阁,能藏着最毒的心思。
我跪得比任何时候都端正,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奴婢遵旨。
起身时,膝盖在雪地上留了个深深的印子,像枚私章,盖在我命运最屈辱的角落。
瑞妃住的偏殿叫静思轩,名字雅致,却偏僻得很。
殿门虚掩着,我推开门时,正看见她坐在窗边绣肚兜,明黄色的缎面上,绣着小小的龙纹。
她怀了孕,已经八个月了,肚皮高高隆起,像座要被雪压塌的小山,连抬手都有些费力。
冯才人来了她抬头笑,眉眼弯弯的,比御花园的梅花还温柔,外面雪大,快进来暖一暖。
宫女给我倒了杯热茶,她又从食盒里拿出一包杏干,递到我手里:
刚从南边贡的,酸得很,听说怀了孕的人都爱吃,我这几日却没什么胃口,你拿去尝尝。
杏干是用蜜渍过的,酸甜可口,我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忽然想起江南老家的杏树,眼泪差点掉下来。
瑞妃看着我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看你这孩子,冻得鼻尖都红了。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就来我这儿坐坐,虽说我这殿偏,却也能挡挡风。
我攥着杏干,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她还不知道,我怀里的茶盏里,藏着能要了她和孩子命的毒。我把茶盏放在案头,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走。
刚出门没几步,就听见殿内传来剧烈的呕声,紧接着是茶盏摔碎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埋着头往翊坤宫跑。
积雪灌进鞋里,冻得脚底板生疼,可心里的疼更甚。
怀里的杏干还带着余温,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掌心发疼。
第三章
枯墨与红梅
瑞妃死在三日后的雪夜。
那天我正在偏殿的耳房里缝棉袄,青黛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
主子,不好了,瑞妃娘娘……瑞妃娘娘去了!
我手里的针啪地掉在地上,针尖扎进我的指尖,血珠滚出来,滴在青缎上,像一朵小小的红梅。
我跟着青黛往静思轩跑,殿外已经围满了人。
太医跪在雪地里回话,声音抖得像筛糠:回皇后娘娘,瑞妃娘娘……娘娘殁了,胎儿也没保住,是脐带绕颈三圈……
谢宛凝站在廊下,披着件白狐裘,雪花落在她的发髻上,像撒了把碎玉。
她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笑意,像冰棱一样刺进我心里。
我立在帘外,隔着一层薄纱看殿内的景象。
瑞妃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雪白的锦被,可那隆起的肚皮却瘪了下去,像座塌了的小山。
她的头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额角和嘴角,像一丛枯墨草,毫无生气。
就在这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一片死寂,却直直地盯着我,仿佛能穿透薄纱,看穿我藏在袖管里的秘密。
她的嘴角慢慢裂出一抹笑,声音轻得像耳语,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冯才人,桂花酪……甜吗
我指尖一颤,绣帕从手里掉下来,帕角露出半截杏干,那是她三天前赏我的酸果,我一直没舍得吃。
原来她早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碗桂花酪里有毒。可她还是吃了,连毒带那三朵金桂,一口没剩。
我转身冲进雪地,胃里翻江倒海,扶着宫墙呕得昏天黑地。
可除了一口又一口的寒气,什么也吐不出来。
寒气钻进喉咙,呛得我眼泪直流,混着雪沫子落在脸上,又冷又疼。
婉儿,你做得对。谢宛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她站在梅树下,红梅落了她满身,衬得她的脸越发苍白。
她走过来,抬手替我拂去鬓边的雪花,指尖凉得像冰:
在宫里,仁慈是最没用的东西。你不杀她,总有一天她会杀你。你看她怀的是皇子,要是生下来,还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吗
我仰头看枝头的红梅,花瓣鲜红欲滴,像染了血。
她忽然摘下一朵,递到我手里:你闻,梅花香吧可你知道吗,梅花也是有毒的,花粉沾在衣服上,久了就会成瘾,像极了权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那晚谢宛凝在翊坤宫设了宴,说是为我庆功。
她递给我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泡着一颗红梅。
喝了它,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她笑着说。
我接过酒杯,却在举杯的瞬间,故意手一抖,酒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酒液洒在雪地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红梅,很快就被新落的雪盖住了。
谢宛凝的脸色沉了下去,可看了我一会儿,又笑了:
无妨,碎了再换一杯就是。
她不知道,我不是手抖,我是怕,怕那杯酒里也藏着毒,怕自己会像瑞妃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雪夜里。
第四章
龙床与龙椅
贞顺三十四年,我二十四岁。
七年的时光,足够让膝盖上的茧褪了又长,长了又褪;
足够让我从一个任人欺凌的才人,熬成了仅次于皇后的婉昭仪,赐居昭阳殿。
那曾是谢宛凝的寝宫,先帝说我温婉贤淑,配得上这金砖墁地的宫殿。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温婉贤淑的名声背后,藏着多少血和泪。
谢宛凝成了我的靠山,她教我识毒,教我弄权,教我如何在这宫里活得体面。
我帮她除去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先是对她不敬的李婕妤,一杯牵机引让她痛苦而死;
再是私藏外戚书信的王美人,被我设计打入冷宫,最后疯了;
还有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宫女太监,要么被杖责流放,要么就意外落水身亡。
昭阳殿的金砖真亮,每一块都能映出人影。
我站在殿中央,看着镜中的自己:
穿着绣着凤凰的锦袍,戴着嵌着珍珠的凤钗,眉眼间没了当年的青涩,只剩下冷漠和疏离。
可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梦见瑞妃,梦见她躺在榻上,嘴角沾着枯发,问我桂花酪甜吗。
先帝第一次驾临昭阳殿那晚,殿里点满了蜡烛,烛泪滴在金盘里,像一串串凝固的泪。
他掀开我的鸳鸯被,指尖沿着我的锁骨游走,动作轻得像在拨一柄玉琵琶。
婉儿,他咬着我的耳垂,声音带着酒气。
你比谢宛凝温柔,也比她聪明。给朕生个太子,朕就封你为后,给你半幅江山。
我娇笑着缠上他的腰,指甲却深深掐进他的背脊,半幅江山我要的从来不是半幅,是整幅;
不是太子,是太后。
我太清楚了,在这宫里,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锦帐摇红,烛火摇曳,我盯着帐顶那对交颈鸳鸯,忽然想起瑞妃那座小山。
她的孩子要是能生下来,现在也该七岁了,或许会像先帝一样,喜欢吃甜的桂花酪。
可这宫里,容不下第二个可能威胁到权力的人。
原来龙床与龙椅之间,只隔了一条人命,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那晚我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第一次盼着它能鼓起来。
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皇子,一个能让我登上太后之位的筹码。
可同时,我又怕,怕它像瑞妃的孩子一样,终成一场空,甚至成为别人用来对付我的武器。
先帝走后,青黛端来一碗安胎药。我看着药碗里的褐色药汁,忽然想起了那碗桂花酪。
这药是谁煎的我问。
青黛跪在地上回话:回主子,是御膳房的张公公煎的,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的。
我端起药碗,却没有喝,而是倒进了窗外的花盆里。
那盆里种着一株海棠,是我刚搬进昭阳殿时栽的,如今开得正艳。
药汁浇下去,花瓣很快就蔫了,像被霜打了一样。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谢宛凝啊谢宛凝,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摆布的小才人吗
第五章
海棠与稚语
毒杀瑞妃的第七年,贞顺四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御花园里的海棠开了,粉的白的,一簇簇挂在枝头,像堆了满树的云霞。
我披着件月白纱袍,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看着宫女们浇花。
青黛递给我一杯茶,轻声说:主子,四公主在那边哭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太湖石后蹲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粉色宫装,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很伤心。
那是瑞妃的女儿,四公主乐安,今年七岁了。
瑞妃死的时候,她才刚出生,被寄养在贤妃宫里,贤妃对她不冷不热,宫里的宫女太监也常常欺负她。
你先下去吧。我打发走青黛,自己起身走了过去。
公主,为什么哭呀我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软。
乐安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张小脸哭得脏兮兮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海棠花瓣。
她看见是我,赶紧擦干眼泪,怯生生地行了个礼:婉昭仪娘娘。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委屈,她们……她们说我母妃是吃桂花酪噎死的,还说母妃不喜欢我,所以才早早走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我伸出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指尖沾到的水珠凉得像当年的雪。
别听她们胡说,我摘下一朵开得最艳的海棠,别在她的耳后,你母妃很喜欢你,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看着你长大呢。以后,婉娘娘护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护她。
看着她耳后那朵海棠花,我忽然想起了十七岁的自己,想起了刚进宫时,跪在雪地里,盼着有人能拉我一把的模样。
乐安的眼神很干净,像一汪清泉,没有这宫里的算计和冷漠。
我想保住这份干净,像保住当年那个还想做人的自己。
乐安眨了眨眼,看着我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真的吗婉娘娘不会骗我吗
不会。我摸着她的头,笑得温柔,婉娘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我忘了,海棠也是有毒的。
后来我才知道,海棠花粉沾在皮肤上,久了就会起斑,斑久了就会成疮,又疼又痒,治不好。
就像这宫里的善意,看似温柔,实则蚀骨。你以为是救赎,其实是另一个深渊。
那天我带乐安回了昭阳殿,给她吃了江南进贡的蜜饯,还陪她玩了一下午的捉迷藏。
她笑得很开心,像只快乐的小鸟,绕着我转来转去。
看着她的笑脸,我忽然觉得,或许这宫里,也不是全是冰冷的算计,也有一点温暖的光。
可这份温暖没持续多久。晚上谢宛凝派人来传话,让我去翊坤宫。
她坐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画册,漫不经心地说:
婉儿,你倒是好心,还带着瑞妃的女儿玩。你忘了她娘是怎么死的了
我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皇后娘娘,公主还小,不懂事。
不懂事她冷笑一声,把画册扔在我面前,等她长大了,知道是你杀了她娘,你以为她会放过你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婉儿,你太心软了。心软在宫里,是活不长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第六章
旧梦与新谋
走出翊坤宫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宫墙,银辉洒在雪地上,亮得刺眼。
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昭阳殿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谢宛凝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回到昭阳殿,青黛正等着我,见我脸色不好,赶紧递上一杯热茶:
主子,您没事吧皇后娘娘是不是说什么重话了
我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盯着茶面上的浮沫发呆。
青黛,我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的心,会不会变硬
青黛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声音很轻:主子,在宫里待久了,心要是不硬点,怎么熬得下去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里,激起一圈涟漪。是啊,熬下去,我只是想熬下去。
那一夜,我又梦见了瑞妃。她躺在榻上,肚子瘪瘪的,嘴角沾着枯发,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冯婉,你会遭报应的。
我想解释,想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惊醒时,冷汗已经浸透了锦被,窗外的海棠树在月光下摇晃,影子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
从那以后,我还是会经常找乐安来昭阳殿,给她带好吃的,陪她说话,可心里的那点柔软,却慢慢被冰冷的算计取代了。
我开始教她宫里的规矩,教她如何看人的脸色,教她如何在别人欺负她时反击。
乐安很聪明,一学就会,可她眼里的光,却越来越暗了。
贞顺四十四年,谢宛凝病了。太医来看过,说是积劳成疾,开了一堆药方,却没什么效果。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责罚宫女太监。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不行了,纷纷开始寻找新的靠山。
有一天,贤妃派人来给我送了一盒点心,说是特意给婉昭仪娘娘做的。
我看着那盒精致的点心,忽然想起了当年谢宛凝让我送的桂花酪。
把点心赏给底下的宫女吧。我对青黛说。青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把点心拿走了。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贤妃宫里的小太监吃了点心后上吐下泻的消息。
我知道,这是贤妃在试探我,也是在向我示好。
我没有声张,只是让人送了些药材去贤妃宫里,算是默许了她的示好。
谢宛凝病重的消息传到了先帝耳朵里,他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
我知道,先帝对谢宛凝早就没了感情,只是碍于她的身份,才没有废后。
如今她病了,正是我上位的好机会。
我开始频繁地去探望谢宛凝,给她送汤送药,陪她说话。
她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看见我,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婉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握着她的手,笑得温柔:皇后娘娘,您想多了,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她冷笑一声,想要抽回手,却没力气:你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野心勃勃。可我告诉你,这宫里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给她掖了掖被角:
皇后娘娘,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走出翊坤宫,我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圆,像一个巨大的玉盘。
我知道,谢宛凝的日子不多了,而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七章
冷宫枯骨
贞顺四十五年的冬天,谢宛凝死了。
她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宫女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僵硬了,手里还攥着一支银簪,簪头刻着的毒字,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了。
先帝得知消息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谢宛凝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没有皇后应有的规格,只是草草下葬了。
宫里的人都在暗地里庆幸,终于摆脱了这个心狠手辣的皇后。
只有我,站在她的墓前,久久没有说话。
我想起了十七岁那年,她教我识毒,教我弄权;
想起了雪夜里,她站在梅树下,告诉我梅花有毒,权力成瘾;
想起了她病重时,躺在床上,眼神警惕地看着我。
她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老师,是她把我从一个懵懂的江南少女,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后宫妇人。
皇后娘娘,您安心地去吧。
我对着墓碑轻声说,您没做到的事情,我会替您做到的。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墓地,没有回头。
谢宛凝死后,中宫空悬,我成了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先帝经常来昭阳殿,对我越发宠爱,甚至提出要封我为后。
我却拒绝了:陛下,臣妾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封后之事,还是再等等吧。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我开始打理六宫之事,赏罚分明,很快就赢得了宫里人的敬畏。
乐安也长大了些,已经十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陌生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我,只是每次见到我,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默默地走开。
有一天,我在御花园里遇见了乐安,她正坐在海棠树下看书。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乐安,最近在看什么书
她抬起头,合上书,递给我:回婉娘娘,是《女诫》。
我接过书,翻了几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谁让你看这个的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贤妃娘娘说,女孩子家,就应该看这些书,学做一个贤良淑德的人。
我放下书,看着她:乐安,你记住,在这宫里,贤良淑德是没用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不被人欺负。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婉娘娘,可是贤妃娘娘说……
贤妃娘娘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我打断她,你母妃当年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害死。你想重蹈你母妃的覆辙吗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摇了摇头:不想。
那就听我的。我握着她的手,我会教你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教你如何保护自己。
她看着我,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嗯,我听婉娘娘的。
从那以后,我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教乐安,教她识毒,教她弄权,教她如何在宫里立足。
乐安很聪明,进步很快,可她眼里的光,却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和我一样的冷漠和疏离。
我知道,我把她变成了另一个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可我不后悔,在这宫里,没有心,才能活得更久。
第八章
龙椅之望
贞顺四十八年,先帝病了。
病来得很突然,前一天还在朝堂上处理政务,第二天就卧床不起了。
太医们轮流会诊,却都束手无策,只是开了些滋补的药方,勉强维持着先帝的性命。
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立储的风声越来越紧。
先帝有三个儿子,大皇子李启,是庶出,性格懦弱,没什么本事;
二皇子李明,是淑妃所生,聪明能干,却有些急躁;
三皇子李显,是我当年意外怀上的,也是先帝唯一的嫡子,今年才五岁,年纪尚小。
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大皇子,一派支持二皇子,互相争斗,闹得不可开交。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三皇子能当上太子,我就能成为太后,垂帘听政,掌握这整座江山。
我开始暗中布局。首先,我买通了给先帝看病的太医,让他在药里加了一些慢性毒药,让先帝的病情越来越重,却又查不出原因。
然后,我派人在大皇子的府里放了一些谋反的书信,再让人无意中发现,禀报给先帝。
先帝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把大皇子关进了天牢。
二皇子见大皇子倒了,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更加急躁,甚至在朝堂上和大臣们争吵起来。
我趁机让人在二皇子的酒里下了药,让他在朝堂上失态,说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先帝彻底失望了,把二皇子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现在,只剩下三皇子李显了。
我跪在先帝的床前,哭得肝肠寸断:陛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和显儿可怎么办啊
先帝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婉儿,是朕对不起你。显儿还小,以后就拜托你了。
他伸出手,想要摸我的脸,却没力气,重重地落在了床上。
当天晚上,先帝就驾崩了。临终前,他留下遗诏,立三皇子李显为太子,封我为太后,垂帘听政。
我跪在金銮殿上,接受百官的朝贺,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满足。
我终于做到了,我终于站在了这宫里的最高处。
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太后娘娘,臣有本要奏。
我抬头一看,是镇北侯萧庭生。他穿着一身银甲,身姿挺拔,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萧庭生是开国功臣之后,手握重兵,在朝中很有威望。
他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我知道,他是来给我找麻烦的。
镇北侯有什么事,尽管奏来。我淡淡地说,心里却提高了警惕。
萧庭生上前一步,大声说:
太后娘娘,先帝驾崩得蹊跷,大皇子和二皇子被贬也疑点重重,臣恳请太后娘娘彻查此事,还先帝和两位皇子一个清白!
他的话一出,朝堂上立刻炸开了锅,大臣们议论纷纷,有的支持萧庭生,有的则害怕我的权势,不敢说话。
我看着萧庭生,笑了:
镇北侯,先帝是因病驾崩,有太医的诊断为证。
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因为谋逆和大逆不道,才被先帝贬斥,有先帝的遗诏为证。
你现在说这些,是质疑先帝的决定吗
萧庭生脸色一变,赶紧跪下:
臣不敢质疑先帝,只是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恳请太后娘娘彻查。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镇北侯,哀家知道你忠心耿耿,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追究得太清楚为好。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哀家就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萧庭生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转身回到宝座上,看着百官: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从今天起,哀家垂帘听政,辅佐太子处理朝政,如有异议者,以谋逆论处!
大臣们吓得赶紧跪下:臣等遵旨!
我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得意。萧庭生,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太天真了。
这整座江山,现在是我的了。
第九章
公主婚事
成为太后之后,我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每天垂帘听政,处理朝政,虽然有些忙碌,却很充实。
三皇子李显很听话,对我言听计从,什么事情都要问过我的意见才敢做决定。
可我知道,萧庭生一直没有放弃,他还在暗中调查先帝驾崩和大皇子、二皇子被贬的事情。
我必须想个办法,把他除掉,或者让他失去威胁我的能力。
就在这时,乐安公主长大了,已经十六岁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乐安长得很漂亮,继承了瑞妃的美貌,性格却很倔强,一点也不像我教她的那样圆滑。
她对我一直很冷淡,甚至有些敌视,可我并不在意,她只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
我想起了萧庭生,他至今未婚,要是能让乐安嫁给她,既能拉拢他,又能把他留在京城,方便我监视他。
而且,乐安是瑞妃的女儿,萧庭生一直很同情瑞妃的遭遇,说不定会同意这门婚事。
我找乐安谈话,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她听了之后,脸色苍白,摇着头说:婉娘娘,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他!
我看着她,笑了:乐安,这由不得你。萧庭生是镇北侯,手握重兵,你嫁给她,是你的福气。而且,这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太子。
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婉娘娘,你就是想利用我,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真心对过我,你只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
我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乐安,在这宫里,每个人都是棋子,包括我。你要么乖乖听话,嫁给萧庭生,要么就一辈子待在宫里,孤独终老。你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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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安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转身离开了。我知道,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没过多久,乐安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萧庭生也没有反对,或许是因为同情乐安,或许是因为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婚礼定在贞顺四十九年的春天,办得很隆重,满朝文武都来祝贺。
大婚那天,乐安穿着凤冠霞帔,美得像一朵初绽的蔷薇,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萧庭生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却也面无表情。
我亲手斟了合卺酒,递到他们手中:你们要好好过日子,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乐安接过酒杯,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萧庭生接过酒杯,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就在他们准备交杯的时候,萧庭生突然松开了手,酒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酒液洒在红地毯上,像一滩暗红的血。太后娘娘,萧庭生跪在地上,大声说,臣不能娶公主!公主是瑞妃娘娘的女儿,臣不能让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我脸色一变,没想到萧庭生竟然敢在大婚上闹事。
镇北侯,你想造反吗我怒喝道,这门婚事是哀家定的,也是先帝的意思,你敢违抗
萧庭生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坚定:臣不敢违抗太后娘娘,可臣不能委屈公主。如果太后娘娘非要逼臣,臣就只能以死明志!
大臣们都吓坏了,纷纷跪在地上求情:
太后娘娘,镇北侯也是一片忠心,您就饶了他吧。
我看着萧庭生,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奈。我知道,现在不能杀他,他手握重兵,要是逼急了他,他说不定真的会造反。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既然镇北侯不愿意,那这门婚事就作罢。乐安,你先回宫吧。
乐安抬起头,看了萧庭生一眼,又看了我一眼,转身跑回了宫里。
萧庭生磕了一个头:谢太后娘娘成全。
我挥挥手:起来吧,退下吧。萧庭生站起身,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萧庭生,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十章
海棠殇毒
乐安回宫后,就病倒了。
病得很蹊跷,先是呕吐,继而高热,最后浑身起疹,疹形恰如海棠花瓣,又红又痒,疼得她整夜睡不着觉。
太医们来看过,都束手无策,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我守在她的榻前,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她是我的棋子,可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对她还是有一点感情的。
乐安,你感觉怎么样我握着她的手,轻声问。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恨意:是你,是你害我的,对不对
我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乐安,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害你
她冷笑一声,想要坐起来,却没力气:
不是你是谁除了你,还有谁想害我你就是因为我不愿意嫁给萧庭生,所以才害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烫,像一团火。
乐安,你别胡思乱想,太医们会治好你的。我轻声说。
她闭上眼睛,不再理我,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滴在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我召来老太医,密令他一定要治好乐安,否则就杀了他全家。
老太医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太后娘娘,公主所中之毒,名曰‘海棠殇’,乃西域进贡的奇毒,无药可解啊!
海棠殇我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毒宫里怎么会有这种毒
老太医低着头,声音很轻:回太后娘娘,这‘海棠殇’是十年前西域使节进贡的珍品,说是能让肌肤生出水润光泽,实则藏着慢性毒素。
老太医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额头贴在金砖上不敢抬起,当年陛下赏给了几位高位嫔妃,奴婢记得……太后娘娘您当年也得了一小瓶。
我指尖猛地收紧,锦帕被攥出几道死褶。是了,贞顺三十八年西域进贡时,先帝确实赏过我这东西。
那时我只当是寻常香料,试过一次觉得气味太烈便收进了暗格,竟忘了它原是毒物。
可乐安身上的毒,绝不是我下的,我虽利用她,却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你确定是海棠殇我强压着心头的惊涛,声音冷得像冰,有没有解药
老太医身子一僵,磕头更重了:
此毒无药可解,只能用特制汤药延缓发作。毒素会慢慢侵蚀五脏六腑,最后……最后皮肤会像海棠花瓣般溃烂,痛苦而死。
延缓多久
最多……最多半年。
殿内的烛火噼啪一声爆响,火星溅在我鞋尖。
我看着榻上昏迷的乐安,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疹子已经蔓延到脖颈,像铺了层残破的胭脂。
忽然想起贞顺四十一年的春天,我在御花园给她别上海棠花,她说婉娘娘真好时眼里的光,那光,竟比这宫里的任何珍宝都要亮。
查。我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药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给你三天时间,查出是谁给公主下的毒。查不出来,你全家陪葬。
老太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青黛端着温水进来,见我脸色铁青,吓得不敢出声。
我接过水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水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这张脸,如今只剩算计和狠戾,哪里还有半分十七岁时的青涩
青黛,我忽然开口,你说,这宫里的人,是不是都疯了
青黛跪在地上,声音哽咽:主子,您也是被逼的……
被逼的或许吧。可逼到最后,我也成了那个挥刀的人。
三天后,老太医带来了消息,下毒的是贤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
说是贤妃嫉妒乐安得到我的偏爱,又记恨当年瑞妃抢走先帝的恩宠,才偷偷在乐安的点心时下了毒。那宫女已经畏罪自尽,死无对证。
我坐在昭阳殿的榻上,手里把玩着那瓶早已干涸的海棠殇。
贤妃她有胆子下毒,却没胆子承担后果,这背后定有推手。
而这宫里,最想让乐安死的人,除了我,便只有……萧庭生。
他定是以为乐安的死能嫁祸给我,让我失去民心,甚至动摇我的地位。
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他这步棋,能走多远。
传哀家旨意,我把药瓶扔给青黛,贤妃善妒成性,毒害公主,打入冷宫。
其宫中所有宫女太监,一律杖责三十,流放宁古塔。
旨意传下去的那天,天空飘起了细雨。我站在殿门口,看着冷宫的方向,隐约能听见贤妃的哭喊。
可我没有心软,在这宫里,心软就是自寻死路。
乐安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她总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是你杀了贤妃,对不对她的声音嘶哑,你明明知道,不是她干的。
是又如何我坐在她榻前,替她掖了掖被角,在这宫里,总要有人为错误付出代价。贤妃不死,死的就是你我。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和谢宛凝,真是一模一样。你们都一样心狠手辣,一样喜欢把别人当成棋子。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我想反驳,想告诉她我不是谢宛凝,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沉默。
是啊,我和谢宛凝,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都为了权力,双手沾满了鲜血。
乐安,我看着她,声音很轻,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就算没有解药,我也会让你活得久一点。
她闭上眼睛,不再理我。我知道,她恨我,恨到了骨子里。
可我不在乎,只要她活着,只要我能保住她的命,就算被她恨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第十章
遗诏与逃亡
乐安的病情越来越重,太医的汤药已经不管用了,她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知道,我必须想个办法,救她的命。
我想起了先帝的遗诏。当年先帝驾崩前,曾给我留下过一份密诏,说是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危机,可以打开密诏,里面有能救我一命的办法。
或许,这份密诏里,也有救乐安的办法。
我让人把密诏取来,放在烛火下仔细查看。
密诏是用朱砂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上面写着:
朕若驾崩,冯氏可凭此诏调动京中禁军,若遇叛乱,可先斩后奏。
另,朕在城郊别苑藏有西域奇药‘回魂丹’,可解百毒,唯冯氏可用。
回魂丹!我心里一阵狂喜,终于有救乐安的办法了!我立刻让人备车,前往城郊别苑。
别苑很偏僻,常年无人居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我按照密诏上的指示,在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锦盒,里面果然装着一颗红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拿着回魂丹,马不停蹄地赶回宫里。刚进乐安的寝宫,就看见萧庭生站在榻前,脸色阴沉地看着乐安。
萧庭生,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厉声问道。
萧庭生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太后娘娘,公主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出去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救她
我有没有心思救她,轮不到你管!我把回魂丹递给青黛,让她给乐安喂下去,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萧庭生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太后娘娘,你老实告诉我,公主是不是你害的你是不是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所以才下毒害她
放肆!我怒喝道,萧庭生,你不要血口喷人!乐安是我的干女儿,我怎么会害她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萧庭生冷笑一声:以下犯上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别人都不知道吗
先帝驾崩得蹊跷,大皇子和二皇子被贬,贤妃被打入冷宫,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就是想独揽大权,做这宫里的女皇帝!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进我的心里。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我不能承认。
萧庭生,你简直是疯了!我后退一步,指着门口,你给我滚出去,否则我就下令侍卫把你抓起来!
萧庭生没有滚,反而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太后娘娘,你醒醒吧!你这样下去,只会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他的手很有力,抓得我手腕生疼。我挣扎着想要甩开他,却没力气。
萧庭生,你放开我!我大声喊道。
就在这时,乐安突然咳嗽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我和萧庭生,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萧庭生赶紧松开我的手,走到榻前,握住乐安的手:
公主,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乐安看着他,又看了看我,忽然笑了:婉娘娘,萧侯爷,你们别吵了。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我母妃当年就是这样死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喝下那碗桂花酪。
我心里一惊,看着她:乐安,你什么意思
我母妃不是被你害死的,对不对
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泪水,她是自愿死的,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喝下那碗毒酪的。
她知道谢宛凝不会放过我们母女,所以她选择了牺牲自己,让我能活下来。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瑞妃早就知道谢宛凝的阴谋,她是为了保护乐安,才自愿赴死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凶手,没想到,我只是谢宛凝手里的一把刀,一把杀死了一个伟大母亲的刀。
乐安,对不起。
我看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妃。我不该帮谢宛凝,不该杀了你的母妃。
乐安摇了摇头:婉娘娘,这不怪你。在这宫里,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我母妃是这样,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她看着萧庭生,眼里充满了柔情,萧侯爷,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配不上你。我就要死了,你以后……以后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萧庭生握住她的手,眼泪流了下来:
公主,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就算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解药!
乐安笑了,笑得很温柔:萧侯爷,别傻了。没有解药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婉娘娘,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我握着她的手,郑重地说。
我希望你能放过萧侯爷,她看着我,他是个好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不要因为我,而怪罪他。
我看着萧庭生,又看了看乐安,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为难萧侯爷的。
乐安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闭上眼睛,头歪向一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她痛苦了一辈子的皇宫。
我看着她的尸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
我知道,我失去了这宫里唯一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人,失去了我曾经想要保护的人。
萧庭生抱着乐安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如果不是我,乐安就不会死;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这么痛苦。
萧侯爷,我轻声说,你把公主带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安葬她。
萧庭生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恨意:
太后娘娘,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说完,他抱着乐安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空白。
我赢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权力,成为了这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可我也输了,我输掉了我的心,输掉了我曾经想要守护的一切。
终章
鸩酒
乐安死后,我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天垂帘听政,处理朝政,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宫里的人都怕我,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一样,躲得远远的。
萧庭生带走乐安的尸体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隐居在了山林里,有人说他战死在了沙场,还有人说他疯了,到处流浪。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隔着血海深仇,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贞顺五十二年,我已经五十岁了。岁月在我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头发也白了大半。
太子李显已经长大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听话,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想要摆脱我的控制。
有一天,李显在朝堂上公然反对我的决定,还说我垂帘听政多年,把持朝政,独断专行。
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失望。我辛辛苦苦把他扶上太子之位,教他如何处理朝政,他却这样对我。
陛下,我看着他,声音很轻,哀家辅佐你这么多年,难道有错吗
李显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愤怒:
太后,你辅佐我你是在利用我!你把我当成你的傀儡,独揽大权,做这宫里的女皇帝!现在我长大了,我不需要你了,你该退位了!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进我的心里。我知道,我该放手了。我已经老了,再也没有力气和他争斗了。
好,我点了点头,哀家退位。从今天起,朝政由陛下亲自处理,哀家不再干涉。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金銮殿。回到昭阳殿,我坐在榻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那张脸,苍老而疲惫,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和冷漠,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和悲凉。
青黛端着一杯鸩酒进来,跪在我面前:
主子,这是陛下让奴婢送来的。他说,您辛苦了一辈子,该好好休息了。
我看着那杯鸩酒,忽然笑了。我这一生,争权夺利,杀人无数,终于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赐酒,我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哀莫大于心死。
也好,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解脱了,我确实是累了。
终于可以停下来,去见乐安,去见瑞妃,去忏悔我所做的一切了。
青黛,我看着她,声音很轻,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以后,你就出宫去吧,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青黛哭了,摇着头说:
主子,奴婢不委屈。奴婢愿意跟着您,一辈子跟着您。
我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傻孩子,去吧。这宫里的日子,不适合你。
青黛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了。
殿门吱呀一声合上,把最后一点生机也关在了外面。
我端起那杯鸩酒,凑到鼻尖闻了闻。还是那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甜,像杏花蜜混着雪水的味道。
我想起了十七岁那年,我刚进宫时,在御花园的杏花树下照见的自己;
想起了贞顺二十七年的雪夜,我捧着那碗桂花酪,跪在谢宛凝面前的模样;
想起了乐安躺在榻上,对我说恨比爱长久时的眼神。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举起酒杯,仰头饮尽。
鸩酒滑过喉咙时,果然尝到了杏花的甜,那是十七岁的冯婉,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味道。
我躺在榻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
我看见瑞妃站在梅树下,对我笑;
看见乐安坐在海棠树下,向我招手;
看见谢宛凝躺在病床上,眼神警惕地看着我。
瑞妃娘娘,乐安,我来了。
我轻声说,我来给你们忏悔了。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我仿佛看见了十七岁的自己,穿着淡粉宫装,站在杏花树下,笑得一脸灿烂。她看着我,轻声说:婉姐姐,欢迎回家。
铜镜里,那张苍老的脸,忽然浮起两朵红晕,像极了,贞顺十七年,我初进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