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秋夜来得早,我蹲在西巷口的煤炉旁啃烤白薯时,后颈的蛇鳞纹又开始发烫。这是入秋以来第三次了——自从解连环的怀表在钟表铺炸成蝴蝶,这玩意儿就跟装了闹钟似的,一到子时准得烧得慌。
“小默?”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抹了把嘴上的糖渣,站起来拍了拍裤腿,转身看见个穿藏青棉袄的老头,肩上搭着条褪色的蓝布,手里拎着个黑布包裹,布角沾着星点朱砂——是潘家园有名的“鬼市”老金。
“金爷。”我点头,“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
老金压低声音,布包蹭得胳膊肘沙沙响:“今儿后半夜,西郊破庙有场‘暗拍’。”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请帖,推到我面前,“有人托我带话,说你要找的蛇眉铜鱼,在会上露面。”
我捏紧请帖。蛇眉铜鱼是裘德考的宝贝,上个月老海死的时侯,他攥着半块铜鱼碎片,说能引“阴神”现身。可解连环的怀表里夹着张纸条,写着“蛇眉铜鱼分阴阳,真者镇魂,假者引魂”——这暗拍的,怕是仿品。
“安排规矩你知道。”老金搓了搓手,“带现钱,带家伙,带嘴严。”他指了指我腰间的折叠刀,“那玩意儿不够看,得带把快的。”
我摸了摸后颈,蛇鳞纹烫得像块炭。
破庙在西郊乱葬岗边上,墙皮脱落得能看见砖坯,供桌上摆着半截残香,香灰里埋着半枚铜钱——是“崇宁通宝”,和老海捞的红棺材底纹一样。庙外停着七八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红布,最显眼的是辆黑色“永久”,后架上绑着个铁皮箱,箱盖上压着块青石板,刻着“陈氏”二字。
“陈婉的?”我嘀咕。
“嘘——”老金拽我袖子,“人来了。”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为首的是裘德考,穿身藏青西装,领带系得板正,手里拎着个檀木盒。他身后跟着四个保镖,个个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第二波进来的是吴三省,穿件灰布夹克,腋下夹着本《古玩指南》,脸上挂着笑。
“小默?”吴三省扫了我一眼,“坐吧。”他指了指供桌前的条凳,凳子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潘家园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坐下时,后颈的蛇鳞纹突然不烫了。
“各位,”裘德考清了清嗓子,“今晚这宝贝,是我从云南深山收的。”他打开檀木盒,灯光下,半条铜鱼泛着幽光——鱼身刻着细密的鳞片,尾巴卷成“眉”状,和真品蛇眉铜鱼有七分像,可鱼眼处缺了颗红宝石。
“仿的?”台下有人嘀咕。
裘德考笑了:“仿的?各位看看这纹路。”他用放大镜指着鱼身,“鳞片的走向是‘阴阳鱼’,鱼尾的卷度是‘三叠浪’——当年我在长沙马王堆,见过真品蛇眉铜鱼的拓片。”
我盯着铜鱼,后颈的蛇鳞纹又开始发烫。
“起拍价,五千。”裘德考敲了敲木盒,“每次加五百。”
“六千!”穿花衬衫的老头举了手。
“七千!”卖古镜的王老板跟着喊。
价格一路涨到一万二时,吴三省突然举牌:“一万五。”
裘德考眼睛一亮,扫了吴三省一眼:“吴老板出价一万五,还有更高的吗?”
“两万。”我听见自已说。
庙里静了一瞬。老金的蓝布包蹭着我胳膊,低声道:“小默,你疯了?这玩意儿最多值三千!”
我没理他,盯着裘德考。他的嘴角抽了抽,又笑了:“小兄弟够狠。三万。”
“五万。”吴三省跟着举牌。
裘德考的脸沉了:“吴老板这是存心压我?”
“谈不上。”吴三省翻着《古玩指南》,“我就是想看看,谁急着要这玩意儿。”
裘德考突然站起身,走到供桌前,把檀木盒往我怀里一塞:“小兄弟,这鱼跟你有缘。”
我愣住。
“拿着。”他从西装内袋摸出张照片,推过来,“这是二十年前的月亮湾,你爹小默,抱着口红棺材站在江边。”
照片里,我爹的后颈纹着条青蛇,和我的蛇鳞纹一模一样。
“这鱼,是陈婉的。”裘德考说,“当年她沉红棺材前,把这半条铜鱼塞进我手里,说‘要是见到小默,就告诉他,蛇眉铜鱼分阴阳,真者镇魂,假者引魂’。”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供桌上的残香“啪”地断了。
“引魂?”我捏紧照片。
“对。”裘德考笑了,“你后颈的蛇鳞纹,是‘引魂印’。这半条铜鱼,能引你找到红棺材。”他指了指我怀里的檀木盒,“今晚拍的不是鱼,是你爹的命。”
我猛地站起来,檀木盒“当啷”掉在地上,铜鱼滚出来,撞在供桌上。
“小默!”老金拽我,“别冲动!”
“各位,”裘德考举起双手,“这鱼是假的,可真品在哪儿?”他扫了眼台下,“二十年前,月亮湾的红棺材里,除了陈婉的嫁衣,还有半条真铜鱼。谁能把真鱼拿来,我裘德考给十万!”
庙外传来脚步声。阿九举着根火把冲进来,火光照得供桌上的铜鱼泛着绿光:“胖子!老海死前说,仿制的蛇眉铜鱼能引‘她’现身!”
“她?”裘德考挑眉,“哪位?”
“陈婉。”阿九把火把往铜鱼上一凑,影子在地上扭曲成条蛇形,“这鱼是阴神的饵,专引她出来。”
裘德考的脸色变了。他突然冲过来,抓起铜鱼往庙外跑。阿九追上去,却被保镖拦住。我抄起条长凳砸向最近的保镖,凳子砸在他膝盖上,他闷哼一声跪倒。
“胖子!”吴三省拽着我往庙后跑,“跟我来!”
庙后是个破菜窖,堆着半腐烂的白菜。吴三省摸出根火柴,点燃蜡烛。烛光里,我看见菜窖墙上刻记阴花,和红棺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陈婉的‘引魂阵’。”吴三省指着墙,“二十年前,她用蛇眉铜鱼的仿品让引,想把真鱼引出来,可没成功。”
“为什么?”我问。
“因为真鱼在她自已身上。”吴三省从怀里摸出块红布,包着半条铜鱼——和裘德考拍的那半条严丝合缝,“这是我在月亮湾沉船里捞的,鱼眼处缺的红宝石,是你娘的耳坠子。”
我接过铜鱼,两半合在一起,刚好拼成完整的蛇眉铜鱼。鱼眼处的红宝石闪着幽光,和后颈的蛇鳞纹产生共鸣,烫得我一哆嗦。
“这鱼能引陈婉现身。”吴三省说,“可裘德考不知道,真鱼引的不是‘阴神’,是你娘的魂。”
菜窖外传来砸门声。阿九的声音传来:“胖子!他们放火了!”
我掀开菜窖口的稻草,看见庙里火光冲天,供桌上的铜鱼被扔在地上,火焰舔着它的鳞片。
“走!”吴三省拽着我,“去月亮湾!红棺材在底下,真鱼能打开它!”
我们冲出土窖时,庙后的荒草已经烧起来了。阿九从火里抢出个铁皮箱,箱盖上压的青石板裂了,露出里面半张泛黄的纸——是张地契,写着“月亮湾,陈氏,永归陈婉”。
“这是我娘的地契!”我喊。
阿九把箱子塞给我:“里面有两把洛阳铲,是老海留下的。”
庙外的火越烧越大,裘德考的声音从火里传来:“小默!你跑不掉的!”
吴三省拽着我往河边跑:“他说的对,你跑不掉。”他指了指我的后颈,“蛇鳞纹在发烫,陈婉的魂在找你。”
我们跑到河边时,月亮升到头顶。水面泛着红光,隐约能看见水下有黑影晃动——是红棺材。
“跳下去。”吴三省把铜鱼塞给我,“用真鱼引她,她会想起一切。”
我攥着铜鱼跳进水里,河水冰得刺骨。水下有双冰冷的手抓住我的脚踝,是条灰蛇,身上有朵阴花。
“小默。”
我听见我娘的声音。她站在红棺材前,穿红嫁衣,头发散着,眼角挂着泪。
“娘。”我喊。
她笑了,伸手摸我的脸:“小默,你后颈的蛇鳞纹,是我用血画的。”
我摸了摸后颈,蛇鳞纹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像条活蛇。
“当年我被刘瘸子害了,变成阴神,可我不想害你。”她的手抚上我的脸,“这铜鱼能解咒,你把它放进红棺材里……”
红棺材突然发出一声脆响,棺盖“砰”地弹开。我看见里面躺着具穿红嫁衣的尸l,脸和我娘一模一样,可她的眼睛是睁开的,眼里泛着幽绿的光。
“小默。”尸l开口,“你娘骗了你。”
吴三省的声音从水面上方传来:“胖子!快把铜鱼放进去!”
我举起铜鱼,往尸l心口扎去。尸l突然尖叫,指甲刺穿我的手腕,鲜血滴在铜鱼上,红宝石闪了闪,尸l开始消散。
“小默!”我娘的声音,“跑!”
我被水流冲上岸时,吴三省正举着火把等我。他身后是阿九,手里抱着个铁皮箱。
“得手了?”阿九问。
吴三省笑了:“得手了。”他指了指我手里的铜鱼,“这是真品,能卖大价钱。”
我愣住。
“小默,”吴三省拍了拍我肩膀,“你爹欠我的,你娘欠我的,该还了。”
阿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胖子,你看!”
他指着铜鱼。鱼身上的鳞片正在剥落,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赠婉,1965815,连环。”
是解连环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