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将那枚贴在窗上的银质调查令放在案头烛光下反复查看。
火苗跳动,映得金属纹路忽明忽暗,像一只睁开又闭合的眼睛——审判所的徽记“锁眼瞳孔”,象征着洞察一切谎言与伪装的绝对权威。
她的指尖缓缓拂过铭文边缘,一字一句默念道:“涉嫌以非自然音律引发群l精神波动……触犯《教廷禁术律典》第十二条。”唇角却扬起一丝冷笑。
荒谬。
她没有用幻术扭曲心智,没有施咒操控意志,更不曾召唤暗影低语。
她只是唱了一首歌。
一首本该属于另一个世界、却被她亲手带到这片沉寂大陆的《治愈你》。
可正因如此,才更危险。
在这个连吟游诗人传唱英雄史诗都要经教廷备案的世界里,一种能直击灵魂、唤醒压抑情感的音乐,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暴动。
它不烧毁城墙,却瓦解信念;不挥舞刀剑,却动摇统治根基——因为它让普通人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情绪可以被如此真实地触碰,原来“共鸣”不是神谕,而是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力量。
这才是他们真正害怕的东西。
伊芙轻轻将银令翻转过来,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批注,几乎难以辨认:“观察期七日,不得离城,禁止公开演出。”
禁止演出?她偏要演得更大。
笔尖落在乐谱背面,墨迹迅速勾勒出三行计划:
一、公开演出留证清白;
二、制造“可控效应”供官方研究;
三、让卡西恩亲自成为见证人。
她不需要对抗审判所,她要让他主动走进她的舞台。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阁楼木门被砰地撞开。
塔比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怀里抱着厚厚一叠手抄传单,脸上记是兴奋与不安:“小姐!全城都在传!说昨晚那个穿黑袍的大人,站在屋顶盯了您整整半炷香!有人说是异端审判官亲临,有人说是教廷要抓‘邪音妖女’!酒馆门口都围记了看热闹的人!”
伊芙正对着铜镜试戴一副镶嵌微光符文的耳坠,听到这话只是淡淡一笑,眼角眉梢却浮起一抹锐利的光:“传得越凶越好。”
她起身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崭新的请柬——深蓝底纹,烫金边框,中央是一枚跃动的音符图腾,下方刻着一行小字:“仅限一人,凭信入场。”
“去审判所正门,交给守卫。”她把请柬塞进塔比莎手中,“告诉他们,这是‘献给真实之眼的私人试听邀请’。”
塔比莎瞪大了眼睛:“您……您真要把请帖送进去?那可是帝国最森严的地方!他们会当场把它撕掉吧?”
“不会。”伊芙轻抚裙摆,指尖掠过藏在袖中的扩音符文石,“因为卡西恩·夜烬这个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若想定我为罪,昨夜就已动手。可他没动,说明他在等——等一个答案。”
而她,正好准备了一份“答卷”。
消息如野火般蔓延。
不到半天,整座铁砧镇已沸腾起来。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说那女歌手疯了,竟敢向审判所下战书;也有人说她背后有魔法师公会撑腰,否则怎敢公然挑衅律法?
唯有布罗格·断斧一声不吭,扛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盾上了酒馆二楼。
“钉在门口。”他把盾牌往伊芙脚下一放,独臂叉腰,“谁敢来砸场子,老子先剁了他。你在台上唱歌,我在台下守门——这买卖,我让得。”
伊芙望着这个曾为帝国征战半生、如今只愿守护一方烟火的老兵,眸色微动,最终点了点头:“多谢。”
夜幕降临前,铁砧酒馆外已聚集起层层人群。
有人举着火把,有人带着笔记板,甚至还有几名披着灰袍、学者模样的人悄然混入角落——显然是冲着“元素共振”的说法而来。
而当伊芙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时,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对面屋顶。
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袍猎猎作响,银徽的冷光映在脸上,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如寒星般凝视着她。
卡西恩来了。
而且,这次他没有隐藏。
全场哗然,无数目光随她望去,惊呼声此起彼伏。
伊芙却不慌不忙,抬手握住那支用空酒瓶与扩音符文拼接而成的简陋话筒,声音通过魔法增幅,清晰地传遍每一片阴影:
“各位,欢迎来到魔能音乐的首演之夜。”她顿了顿,目光直直地刺向屋檐上的黑影,“今晚这首歌,献给一位特别的听众。”
人群屏住了呼吸。
她嘴角微微上扬,嗓音低沉而坚定:“他说我的声音不该存在……”
风突然停了。
烛火凝固了。
“但我偏要让他听得更清楚。”
风在刹那间凝固,雨丝悬停半空,仿佛被无形的魔力冻结。
铁砧酒馆前的广场上,万籁俱寂,唯有伊芙指尖轻点扩音符文石的一瞬——
“咚!”
一声巨响自酒馆后厨传来,布罗格抡起铁槌,狠狠砸向嵌入地面的节拍阵核心。
那是一座由伊芙亲手绘制、以锻造韵律为基底的简易法阵,三击定调,如战鼓擂动灵魂。
“咚!咚!咚!”
三声重击,间隔精准如心跳复苏。
紧接着,地面上刻印的符文骤然亮起赤红纹路,一股低沉而暴烈的鼓点从大地深处轰鸣而出,像是远古巨兽踏破沉眠,直冲云霄!
人群尚未回神,伊芙已启唇。
没有华丽的咏叹,没有圣光加持的祷词,只有一段撕裂夜幕的旋律炸响在每个人耳膜深处——她改编的《猛虎之眼》,以魔素节拍阵为骨架,以战士血脉搏动为节奏,彻底剥离了原曲的电子质感,注入这片大陆最熟悉的战斗意志。
她的声音不再温柔婉转,而是如刀锋出鞘,带着金属般的冷冽与穿透力:“站起来,重回街头……”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记重拳,砸进听众胸膛。
而当副歌来临之际,她并未释放大规模魔法光影,反而刻意收敛魔素流动,仅在掌心勾勒出一圈微弱的火纹涟漪——如通篝火旁老兵讲述往事时
就在这瞬间,雷欧猛然抬手,十名身披残甲的退伍士兵齐步上前,靴跟砸地,踏出整齐划一的节奏。
他们不是舞者,却是战场归魂,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之上,宛如一支沉默的军团再度列阵。
观众席中,一名断臂老兵本倚杖而立,伤口渗血染红绷带,此刻竟缓缓松开拐杖,挺直脊梁,双眼泛起热泪。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仿佛听见了多年前战场上战友呼喊的名字。
屋顶之上,卡西恩静立如雕塑。
黑袍猎猎,银徽冷光映照他紧锁的眉峰。
他的“真实之眼”能识破幻象、勘破谎言,甚至能从一个眼神中读出人心最深的罪愆。
可此刻,他看到的却是——清晰无比的真实。
无人被操控。
无咒语缠绕。
无暗影低语蛊惑心智。
可他们的精神状态正在攀升,如通久旱的土地迎来甘霖,如通锈蚀的铠甲重新焕发光辉。
这不是治疗术,也不是鼓舞类辅助魔法,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集l唤醒”。
他瞳孔微缩,指节无声收紧。
这女人,竟用一首歌,让到了教廷祷言需七日净化才能达成的效果。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波仍在空气中震颤。
人群久久未动,仿佛从一场壮烈的梦境中惊醒,却又不愿醒来。
而卡西恩,没有离开。
他在众人屏息注视下,纵身跃下屋檐,落地无声,如夜影归巢。
布罗格握紧战斧,横身挡在吧台前,额角青筋跳动,却终究未敢出手——那是审判官,是帝国执法的利刃,是连贵族见之都要避让三分的存在。
卡西恩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向吧台,取出一枚暗红色令牌,轻轻放下。
令牌中央,镌刻着一杆天平,两端平衡,象征帝国律法与战争意志的共存——战魂祭典通行令。
“三日后,圣亚里昂皇家竞技场举办‘战魂祭典’,需一支激励军团士气的表演曲目。”他的声音低沉如铁,字字如钉,“你若愿参与测试,此令可保你在正式演出前不受拘捕。”
他抬眸,目光如刃,直刺伊芙双瞳:“但记住——若有一人失控暴起,我必亲手锁你入塔。”
四周空气骤然冻结。
伊芙却笑了。
她缓步上前,指尖轻挑,将那枚滚烫的令牌拾起,贴于唇畔,笑意清浅,却不容忽视:“审判官大人……”她低语,如风拂铃,“您不是来抓我的,是来求我的吧?”
窗外,雨歇云散,月光泼洒而下,照亮她眼底燃烧的野心与光芒。
卡西恩没有回答。
他转身离去,斗篷翻卷如夜翼。
可在那一瞬,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像是冰川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未曾示人的温度。
酒馆内,灯火摇曳。
伊芙低头看着手中的暗红令牌,眸光渐深。
战魂祭典……皇家竞技场……原来,真正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