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论文与治学 > 第七讲 文献搜索

“信任”,我立刻意识到我找到了一个矿藏,它会给我一个特异的视角。那本书的名字叫“the
origs
of
virtue”,我很可能是华语世界最早读这本书的人,我当时写了将近一万字的笔记。那是一本纯粹的生物学的书,但是在结尾处他讨论了信任。你看我的《信任论》(2001年出版)的参考书目中就有这本书。不仅这本书中的思想给我一定的启发,重要的是由这样几本“远连接”的书做媒,我开始阅读生物学,一连读了几十本,乃至最终生物学思想在《信任论》中留下深深的印记。2003年该书的中译本问世,叫《美德的起源》。
二、刊物、辞书和年鉴
搜寻学术刊物中和你的题目相关的论文。如果刊物办得比较规范,你从每年的最后一期就可以看到全年的目录。如果刊物办得不太规范,那么你就要一本一本地翻,很麻烦,但是也没辙。希望办刊物的人都能够在最后一期给一个全年的目录。找到和你相关的文章后,你就又可以滚动了。按作者,按类别,按关键词,继续搜索。要注意不要只在单一的几本对口学科的刊物上“吊死”,我们不是那样的学科。就算是那样的学科,搞微观经济学的人,看看心理学、社会学的书,对他也未必没有帮助。何况是我们社会学这样一个庞杂的学科,你研究任何问题都不能只看社会学的杂志,还要看其他的杂志,比如你研究农村土地流转,那就不只是社会学的问题了,还有专门研究农村问题的刊物,还有经济学的刊物。像《经济研究》这样顶尖的经济学刊物里,也未必没有土地流转的文章。这样的话,你就必须知道,有可能和你这个问题相关的学术刊物都有哪些。准备做一些无谓的劳动,去大海捞针,翻到一个相关的杂志就是一个好的矿藏,再翻看它十年、二十年来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不客气地说是要竭泽而渔的。比如我教城市社会学的时候,对同学们说:城市研究是一个“五马分尸”的研究。研究城市的学科至少有五个,建筑学、经济学、历史学、地理学,还有社会学。大家一定要注意,中国城市史学在美国是一个非常发达的领域。我一直关注这方面的文献。城市地理学对城市研究也下了很大的功夫。我为了搜寻地理学家对城市学的论述,把几个刊物二十多年的文章都翻了一遍。国图不方便,那里过期刊物不开架。那时候我在人大,人大没有地理系,所以没有地理学刊物。我找到首师大,他们有地理系,那里有我的老同学。我在地理系的资料室里坐了半天,二十年的地理杂志就全过手了,相关的研究我全都复印了。其实只有几篇,远连接不会有太多的东西,但是有启发。搞社会学的人在社会学领域下手,那谁不会啊,要是光看中文的更容易了。但是便宜没好货。我们一定要扩大视角,找矿藏。不要惜力,不要懒惰,你会越干越顺,游刃有余。
找资料非常重要。你们俩人都说自己做菜手艺好,比试比试吧。他做菜要有那么多材料,你只有这么点,你怎么办?发愁啊。所以说,我们不是简单地出卖烹调技艺,我们得自己备料。你看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做得多好。你知道吗,他用的那些石头都是他一块一块亲自到采石场挑来的。他是什么样的雕塑家,他知道自己的作品将矗立一千年,石头差了成吗?你那材料要自己下手。当你把材料都准备好了,你回去打听打听,问问另一位厨师有什么料,明天要跟他进行一次烹调比赛。探明了他的原材料,你就说了:歇着去吧,你根本不可能比过我。
再说辞书的使用。辞书,包括百科全书。比如说有一部国外的《社会科学百科》,在国图,我经常翻阅,红皮的,多卷本,每卷厚度都不一样。当然现在可能有更新的了。这些书的质量非常之高。还有《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都是非常好的。这些书对于我们理解社会科学的一些主要概念,很有帮助。每个词条,都是大牌社会科学家写的。它不是单给你一个解释,词条后面还开出了一些参考书目。这样的东西对我们很有帮助。
互联网现在当然红火,我不讲了,因为这事大家比我本领好,能力没有大家强还谈什么呢?但是我要告诫你们的是,不要迷信互联网,不要一棵树上吊死。互联网是挺厉害的,互联网的局限也是巨大的。要在使用互联网的同时,应用传统的方式。翻期刊,泡图书馆,在开架阅览室转悠。还是要用这种古老的方式,还是要打开一本本书。
接下来谈统计年鉴。统计年鉴对我们这行来说非常要紧。我可以这样说,年鉴的种类现在已经不计其数。不管你做哪项研究,大概你都可以参考几种年鉴,或者是非常直接的,或者有间接关系的。比如说你现在做旅游社会学研究,通过旅游年鉴你就可以知道每年旅游的规模,以及增长的趋势。你可以知道中国的旅馆有多少个,你可以知道旅游每年的收入,你可以知道好多好多事情。你想深入一个点,而统计资料可以给你很多相关事情的一个概观。这些概观毫无疑问可以帮助你深入了解你关心的那个点。各类统计年鉴可以给你一些很硬的事实。年鉴可以帮助我们展开很多有思想含量的话题。
课堂问答:
前几天一个同学下了很大功夫,写了这么多页,给我提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我非常高兴。这个同学对于我提倡的“以小见大”不太赞同,他说了这样一句尖锐的话,“以小见大只是一种文学的浪漫,而不是思考的方式”。我向大家宣扬“以小见大”,是不是小一定能够见大呢?不一定的,有时候,以小见小也是有贡献的。搞明白了一个小事物,它跟我们以前想的不一样,因为我们社会在变迁,事情变了,别人没发现,你的发现对于我们认识这个小事物,认识与它相关的事情以及社会整体,都是有帮助的。它是以小见小,但是有意义。“以小见大”是理想,不是每每都能实现的。另一方面,以小见大也是一个思想过程。论文的方式是从小题目写起,思想也是从小的方面去深入思考。从另一个层次上说,我觉得以小见大也可以是一种思想方式。分三个层次,首先是论文的风格上追求以小见大,在思想过程上有很多时候是从小走到大的,我认为它还是一种思想方式。
这番话为什么放到统计年鉴这一节上说呢?因为我认为可能确实不是所有时候都是以小见大的。可以以小见大,以大见小,还可以以大见大。那么以大见大能不能做到,怎么以大见大?比如说我让你了解了解中国,你怎么下手?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看统计年鉴,因为统计年鉴上很多是全中国的事啊。但是统计年鉴上都是很表面的东西,统计年鉴上都是事实,没有解释。统计年鉴上可能只有今年多少人旅游,赚了多少钱。我们说,事实不只是大家吃了多少个馒头,不只是今年中国消耗了多少小麦,社会制度、流行观念、时尚也是事实。但是这些事实在统计年鉴里都不好找,找不到。统计年鉴有很大的局限性。不错,统计年鉴给我们一个微观加宏观的事实,看全国的统计年鉴,河北省的统计年鉴,国外的统计年鉴,进行比较,这也是很开眼界的,但是它是非常肤浅的。
第二个以大见大的方式就是,看人家关于大问题的著作,看讨论中西对比的著作,看讨论全球化的著作,看“人类两千年文明史”这样宏观的著作。它产生的问题是什么?第一个问题是,那个作者他怎么就“见大”了?是以大见大的吗?我觉得就方法论而言,只能以小见大,以大见大是不可能的。很多优秀的作者,进行了许多非常成功的以小见小的研究,在其基础上才产生了一些宏观的理论家,他们不仅能够借鉴,而且能够融会小问题的研究,然后才在不同时代,产生了一些大人物,马克思、斯宾格勒、汤因比、韦伯。就历史学来说要有断代史,断代史做得非常好,其中的一篇篇论文将小的事情弄得非常清楚,才能有文明史研究,它是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的。这是对于作者来说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你怎么判断它?有几百部大的作品呢。为什么你相信这部大书里的东西而不相信那部呢?为什么你接受汤因比而不接受斯宾格勒呢?你的尺度是哪里来的呢?你的尺度,你从出生以来慢慢建立起的很多尺度,是建立在你的经验之上的,它不可能彻底脱离你的生活经验。一定是以你的感知,你的痛苦快乐,你对别人遭遇的观察,逐渐地产生很多感受,很多想法,由此形成一个理性的判断,一个感情的判断。你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思想渐渐定型了,可以判断大一点的事情了。但是实际上你还是很小的。与人类漫长的文明历史,跟全世界的文化和社会比较,你当然是很小的。而认识外界实际上是由你这里到它那里的,是一种主客关联。
历史学和社会学有很多近似处,二者跟自然科学构成了很大的差异。自然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是简约的,简约到可以概括出非常普遍的真理,水在零度结冰,固体在一定温度下膨胀。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我们这个领域是另外一种价值,从另一个方面给人类提供帮助。有时不是以简约的方式,而是以个案参照的方式,使人们变得更明智。它显示行为的可能性。米兰·昆德拉说过一句非常出色的话:“小说是干什么的?小说是告诉你人类生活的可能性的。”但是小说中的这种可能性是作者想象出来的。而人类学和社会学告诉你的可能性是真实发生的一种东西。就是说,不仅是可能性,而且是一个真正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同时它也告诉你一种可能性,换一个时空可能发生,因为它已经发生过了嘛。历史学和社会学是一样的,它可以给你提供非常丰富的行为的可能性,而不是自然科学那种零度结冰、地心引力,那种光秃秃的东西。你要是完全遵循那种方式,你就丢掉了我们学科可能反馈给社会的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毛泽东,我们说他在权力上是一个一二百年才能出现一位的绝顶高手。毛泽东熟读二十四史,二十四史对于运作权力有没有帮助呢?是二十四史对于运作权力的帮助大,还是学一些抽象的谋略定理对于运作权力的帮助大?也许二者都不能偏废,但是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前者对于运作权力也有相当大的帮助。并且从前者那里无法归纳出牛顿“三大定律”一样的三大权谋定律,靠着它走遍天下都不怕。能做到吗?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因为这跟物理学不是一回事。为什么不是一回事?对不起同学们,这道理说着太累,并且我也不一定能说清楚。我只是开了个头,大家可以继续想。我只是从一个维度上说,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差异是极大的。
而不管是历史学还是社会学,我们的一个贡献就是,拿出了人类行为的很多很多的可能性。拿出一个个小的东西,没价值的涤荡掉了,有价值的就留下来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许多小的东西。我们研究小的东西,一般也看着大的,也有宏观的思考,也想着小的东西之间的一些关联啊。如果没有这些小的东西就无所谓见大,比如我让你认识中国试试看。这不就是盲人摸象嘛,你怎么摸啊,怎么下手啊?你可以摸个局部,然后告诉别人,我摸到了两根毛。但是已经有上万人摸过了,有些人告诉你是这个,有些是那个,如果你自己没有摸过,人家告诉你都不行,就是说如果你没有摸过的话,你知道什么叫皮,什么叫毛吗?你自己要有一个感性认识,知道什么是皮,什么是毛。然后你看书,知道有人摸过象牙了,有人摸过象尾巴了,有人摸到脚了。又经过认真的融会,并且你还真有这个才能,久而久之,也可能提出一个较大一点的宏观的对中国的判断了。总之,以小见大,由小及大,不能说只是一种文学的浪漫。
为什么此时提倡大家以小见大呢?如果你看前辈的著作就企图以大见大,并实践于论文写作,是不现实的。在这阶段你的书读不过来。那些大人物写的著作数量挺大的。相关的重要著作还没读完,就写论文,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达不到一种高度,很可能是重复劳动,并且是一种拙劣的重复。因为你不是把它们都了解了,然后发酵,提出一些新的东西来。所以此时,以小见大对大家来说是一种合适的方式。但是我们完全不否认有些大学者以大见大,高来高去。像帕森斯,这位“扶手椅上的学者”,当然“扶手椅上的学者”不只帕森斯一人,他们也是有成就的。只是说此时对你来说不合适,此时指导你写一篇论文的话,还是经验性小题目更明智。
还有一个小道理要说,就是,我不希望我的这番话约束了你们,当然我的话可能也没有这么大影响力。不论是我对你们的期望,还是系里对你们的要求,其实都应该是略有弹性的。即使提倡以小见大,甚至以小见小,提倡经验性研究,也有少数异类我行我素。不要紧的。只是我提醒你,这样做的话,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我倾向于宽容异类。但是必须把话说透。我们是教师,不能看着同学们盲人骑瞎马,我们连招呼都不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