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家老宅那扇雕着花的厚木门在身后慢慢合上,把宴会厅里那些假模假样的热闹和藏着的锋芒全挡在了外面。
坐进迈巴赫后座,车厢里一下子静得厉害,跟刚才宴会上的惊险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车窗外的路灯照进来,在车里割出一块块明一块暗的光影,夜宸的侧脸就落在那片阴影里,看不透情绪。
他没立刻让司机开车,就这么沉默坐着,宴会上那股冷劲儿还没散干净,把不大的空间衬得有点闷。
苏晚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往后退的夜景,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裙子,料子软乎乎的。她能感觉到身边男人投过来的目光,跟有重量似的
——
这目光不像宴会上那样带着护着她的意思,又变回了最初那种审视,甚至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探究。
她心里门儿清,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终究还是让这只敏锐的猎豹起了疑心。说不定从他捡到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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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开始,怀疑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今晚不过是给了它冒头的机会。
“手伸过来。”
低沉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苏晚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他。
夜宸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
刚才他情急之下攥得太用力,那儿留了圈淡淡的红印,还没消下去,在她白得晃眼的皮肤上,看着有点扎眼。
他没等她反应,直接伸过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托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那圈红印时,力道轻得不像他,带着种跟他冷硬外表完全不符的细腻。
“疼吗?”
他问,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动作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温柔。
皮肤碰到的地方有点发烫,还微微发颤,苏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漏跳了一拍。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轻轻攥住了,没太用力,但挣不开。
“没事了。”
她垂下眼,躲开他太亮的目光,尽量让声音稳一点,“就是刚才……
有点吓着了。”
“是吗?”
夜宸低低应了声,指腹还在那圈红印上轻轻磨着,像在确认这印子是不是真的,又像在感受她皮肤下轻轻跳的脉搏,“我看你当时,冷静得很呐。”
他这话跟根细针似的,一下戳破了苏晚硬撑的平静。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里面没了在爷爷面前护着她的样子,也没了刚上车时的沉默,只剩纯粹的、一点不藏的探究,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翻个个儿看明白。
“不然呢?”
苏晚逼着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个有点白的笑,“当场尖叫?或者哭一场?那样……
不是正好合了某些人的意?”
她把问题又抛了回去,暗示自己只是硬撑着镇定,不想让暗地里搞鬼的人看笑话。
夜宸听了,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特别淡、抓不住的玩味。他没松开她的手,反而顺着这个姿势,身体微微往她这边倾了倾,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
车厢本来就不算宽,他一靠近,清冽的雪松味混着点淡淡的酒香,瞬间把她裹住,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只是不合他们的意?”
他低声反问,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角度、那速度,普通人别说躲开,连反应都来不及。可你呢?不仅差不多全躲开了,连裙子都没脏多少……
苏晚,你这‘本能反应’,也太吓人了点吧?”
他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敲在苏晚心上。
果然,他全看见了。
苏晚的心在胸腔里重重跳着,但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慌。这么多年的训练,早让她习惯了在压力最大的时候保持脑子清醒。
她轻轻皱起眉,脸上刚好露出点被质疑的委屈和不解:“你这是啥意思?觉得我是故意躲开的?还是说,我就该被泼一身红酒,当众出丑才对?”
顿了顿,她语气里加了点自嘲,“可能我运气就是比别人好点?还是说……
你就想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她退了一步,还带了点小情绪似的反击,把
“受了惊吓又被丈夫质疑的妻子”
演得特别像。
夜宸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没立刻反驳。他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久,像在琢磨她这话是真的假的,也在判断她那点委屈里,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装的。
就在苏晚以为他会接着追问的时候,他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拉开了距离。
那股压人的气势一下子没了,苏晚偷偷松了口气,但心里的弦还绷得紧紧的。
“我只是不想我的妻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了我不知道的苦。”
夜宸的声音变回了平时的平淡,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有点累,“才练出了这样……
比常人快太多的反应。”
他这话像解释,又像另一种更深的试探。没直接说她藏着事,却换了种看似关心、实则还是怀疑的说法。
苏晚的心轻轻动了下。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转向窗外流过去的灯火,声音也低了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有些经历,不一定好,但确实能让人……
长得快些。”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就给了个模糊的、让人能多想的答案。这既符合她
“在苏家过得不容易”
的背景,也能勉强解释她的冷静和敏锐。
夜宸没再问。车厢里又静了下来,但这次的沉默里,像藏着无声的较劲和磨合。
车子稳稳地开进了宸苑。
陈伯早接到消息,恭恭敬敬地在门口等着,脸上的担心藏都藏不住:“先生,夫人,你们回来了。夫人您没事吧?安神汤我早备好了。”
“我没事,谢谢陈伯。”
苏晚露出个安抚的笑,先下了车。她需要点空间,平复一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还有应对夜宸带来的压力。
夜宸跟着下车,对陈伯点了点头,目光却总在苏晚的背影上飘着,没离开过。
回到主卧,苏晚一下子觉得累得慌,不光是身体累,心更累。今晚这鸿门宴,一步都不能错,太耗神了。她走到梳妆台前,准备卸妆。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点白,脖子侧边还藏着道特别浅的红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
是刚才飞溅的玻璃碴子蹭到的,当时太乱,她没立刻注意到。
问题不大,但得处理下。她不动声色地摘下耳环项链,对跟进来的夜宸说:“我先去洗个澡。”
“嗯。”
夜宸应了声,把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目光看着随意地扫了圈房间,最后还是落在她身上,没挪开。
苏晚拿上睡衣,进了浴室。锁上门,挡住外面的视线,她才真的松了口气。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脖子上的蹭痕,确认就只是表皮伤,用清水冲了冲。
可就在她转身要开花洒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过磨砂玻璃门,突然顿住
——
门外竟杵着个高大的影子,一动不动!
她心猛地一沉,差点停跳!
夜宸?他还没走?站在外面干啥?
一瞬间,好多念头涌上来:他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还在怀疑她?
苏晚逼着自己冷静。飞快地扫了圈浴室,确认没留下任何可疑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哗哗流下来,雾气很快漫满了浴室,把镜子糊住了,也把玻璃门外的影子变得更模糊。
她站在水下面,任由水流冲着身体,脑子却转得飞快。夜宸的怀疑比她想的还深、还直接。刚才车上的对话,还有现在他守在门外的样子,都明明白白摆在那儿。
这场契约婚姻,好像正往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的方向走。她不光要想办法对付卡尔森和苏家的麻烦,现在还得小心身边这个眼睛太尖的男人。
更让她心烦的是,刚才他攥着她手腕,用那种看似关心、实则探究的语气问她的时候,她的心跳竟然会不受控制地乱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浴室门外,夜宸确实站在那儿没走。
他不是想偷看,就是心里那股子疑团和说不清楚的惦记缠在一块儿,让他没法轻易走开。
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里面模糊晃动的影子,还有哗哗的水流声。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宴会上那惊险的一幕
——
她那快得跟影子似的躲闪,那准到分毫的身体控制,那比谁都冷静的样子……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养女能有的本事。
还有她刚才在车上那番看着委屈、实则带刺的回答,还有那句让人多想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他这小妻子,就像被一层又一层雾裹着的宝藏,每次他觉得快摸到真的了,却发现那不过是更深的雾的入口。
这种摸不透的感觉,让他觉得特别有意思,还生出一种强烈的、想把她牢牢抓在手里的念头。
不管她是谁,不管她藏着什么秘密,现在,她是他的妻子。
这一点,不会变。
至于真相,他总会亲手揭开的。
水流声慢慢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苏晚穿着保守的丝质睡衣走出来,头发用干发巾包着,脸上带着被热气蒸出来的淡淡红晕,看着软乎乎的,没一点杀伤力。
她没料到夜宸还在屋里,愣了好一会儿:“你……
还没去休息?”
夜宸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会儿,从她有点湿的发梢,到她露在外面的、光溜溜的脖子(那道浅红印早被衣领遮住了),最后落回她那双看着清澈、却藏着点警惕的眼睛上。
“等你。”
他就说俩字,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走她手里的干毛巾,“坐下,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别着凉了。”
他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奇怪地混着点笨手笨脚的温柔。
苏晚身体轻轻僵了下,下意识想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别动。”
夜宸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梳妆凳上,然后站在她身后,解干发巾的动作有点生涩,但手劲儿特别轻,用毛巾裹住她的湿头发,一点点擦着。
他的指尖偶尔会穿过发丝,碰到她的头皮,传来一阵一阵的发麻感。
镜子里,能看见他专注的样子,平时又冷又利的眼睛垂着,竟然显得有点软。
苏晚看着镜子里的画面,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裹住了,一种陌生的、暖暖的感觉悄悄冒出来,跟她心里的警惕和理智使劲儿较劲。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有时候冷得像冰、满是怀疑,有时候又露出这种让人忍不住沉溺的温柔,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他?
或者说,这一切,又是他另一种试探的方式?
夜宸仔细帮她擦着头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细细的、好看的脖子上。忽然,他的动作特别轻地顿了一下。
在那层薄薄的雾气和睡衣领子的挡着下,他好像看见一抹特别浅的、跟周围皮肤不一样的红印……
他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指尖却没停,跟啥也没看见似的。
只是心里那片疑云,更重了。
而苏晚,正陷在自己乱乱的思绪里,压根没发现这一点。
安静的卧室里,只剩毛巾擦头发的细碎声响,还有两人之间那股无声流着的、又暧昧又危险的暗流。
窗外的月光悄悄照进来,把这对各有心思的
“夫妻”
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缠在一块儿,跟在说似的
——
这场更绕、更险的较量,才刚开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