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把天染成墨蓝,城里的灯就一盏盏亮了起来。
黑色迈巴赫驶离闹哄哄的市中心,顺着弯弯曲曲的盘山路,往帝都西郊的夜家老宅开。车窗外,热闹的霓虹慢慢被密匝匝的树荫和越来越凉的夜色盖了过去。苏晚安安静静坐在后座,眼神飘向窗外往后退的风景,手指下意识地摸着裙摆那细腻的料子。
她身上穿的是夜宸提前让人送来的定制香槟色及膝裙,款式简单又大方,剪裁特别合身,刚好把她细腰和好看的曲线显了出来。脖子上戴了串润润的珍珠项链,衬得她皮肤白得像雪。长发挽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子,淡淡的妆让她平时清冷的脸多了几分温柔大气。
这还是她头一回,以
“夜太太”
的身份,正儿八经踏进夜家大门。
身边的夜宸闭着眼养神,侧脸线条在车里昏暗暗的光线下,看着更冷硬了。他穿了套剪裁特合身的墨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劲儿。不过,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很自然地覆在了苏晚微凉的手背上,温热干燥的掌心,明明白白透着点安抚的意思。
苏晚指尖轻轻颤了下,没把手抽回来。
她心里门儿清,今晚这顿家宴,绝不是简单的家庭聚餐。对她来说,跟鸿门宴没两样。夜宸这么做,既是把她正式护在自己羽翼下,也是场没说出口的考验
——
看她能不能当好
“夜太太”,扛住接下来那些明枪暗箭。
车子最后开进了一个占地特别大、守卫又严的庄园。跟宸苑那种现代奢华不一样,夜家老宅是典型的中西合璧路子,厚重的历史感和低调的贵气掺在一块儿,每处细节都透着这家族的深底子和权势。
车刚停稳,早有穿得整整齐齐的佣人过来,恭恭敬敬拉开了车门。
夜宸先下了车,接着很自然地朝苏晚伸过手。苏晚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借着他的力气下车,站定在他旁边。他胳膊微微弯了下,苏晚立马明白过来,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俩人并肩站着,男的又高又帅,气场特强;女的清秀脱俗,气质也好,活像一对璧人,一下子就把暗处投来的目光都吸过来了。
“紧张?”
夜宸微微偏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凑在她耳边问。
苏晚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神,嘴角勾出个很淡但很得体的弧度:“有你在,不紧张。”
这话半真半假。说不紧张吧,也差不多,但警惕心已经提到最高了。从踏进这宅子开始,她就感觉好多道目光跟着自己
——
有好奇的,有打量的,还有带着恶意的。
夜宸好像挺满意她这回答,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跟着我就行。”
老宅里头比外面看着还气派。厚重的红木家具,值钱的古董摆设,墙上挂着有意境的水墨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可这份雅致和安静底下,藏着的暗流早就翻涌起来了。
宴会厅里已经亮堂堂的,满是穿得光鲜的人。夜家是个大家族,今晚来的基本都是核心成员,还有些特别亲近的旁支。等夜宸带着苏晚一出现,原本有点闹的厅堂瞬间静了一下。
所有目光
“唰”
地一下,全落在了苏晚身上。
惊讶、好奇、打量、嫉妒、不屑……
各种情绪缠在一块儿,像张无形的网,想把这位突然冒出来的
“夜太太”
牢牢困住。
夜宸脸色没变,跟没察觉这诡异气氛似的,只带着苏晚,不慌不忙往主位那边走,一路上微微点头,回应着旁人的问候,姿态贵气又疏离。
“阿宸来了。”
主位上,一个精神头很足、不怒自威的老爷子开了口。他是夜家的定海神针,夜宸的爷爷夜老爷子。他眼神跟刀子似的,在苏晚身上停了会儿,带着打量,但没明显的恶意。
“爷爷。”
夜宸恭恭敬敬喊了声,接着轻轻揽了下苏晚的腰,示意她上前。
“爷爷,您好,我是苏晚。”
苏晚微微弯了下腰,声音清亮,态度不卑不亢,礼仪挑不出半点错。
夜老爷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还算温和的笑:“嗯,来了就好,坐吧。”
可这看似平和的开场,没撑多久就破了。
刚坐下,一道有点尖的女声就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哟,这就是阿宸突然娶回家的媳妇儿?果然是……
年轻漂亮。”
说话的是夜宸的姑妈夜淑慧。她穿得富贵,妆化得精致,可眉眼间总透着点刻薄。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晚,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她旁边坐着她女儿夜玲,也用挑剔又嫉妒的眼神盯着苏晚,尤其看到苏晚脖子上那串一看就值钱的珍珠,眼神又暗了暗。
夜宸眉头轻轻皱了下,刚要开口,苏晚却轻轻按了下他的手背。
她抬眼看向夜淑慧,脸上带着刚好的、有点害羞的笑:“姑妈您过奖啦。我早就听阿宸说,您最疼家里的小辈,今天一见,还真是这样。”
她这招四两拨千斤,直接把对方的挑剔说成了
“关心”,既给了对方面子,又显得自己大方得体。
夜淑慧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苏晚会这么接话,准备好的刁难话全卡在喉咙里,只能干笑两声:“是吗?阿宸这孩子,平时可难得夸人。”
夜玲见这情况,忍不住插了嘴,语气带着点娇蛮:“苏晚姐姐是吧?听说你是苏家的养女?苏家最近……
好像生意上出了不少麻烦吧?”
她特意拖长了调子,暗示得明明白白,“能嫁进我们夜家,运气还真好啊。”
这话已经够不客气了,差不多是指着鼻子说苏晚是为了钱和权势才攀夜家。
宴会厅的气氛一下子更僵了。不少人都露出了等着看戏的表情。
夜宸的脸沉了下来,浑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不少。就连夜老爷子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晚却还是很平静。她甚至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又从容。放下茶杯后,她才看向夜玲,眼神清亮,语气温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劲儿:
“夜玲妹妹消息真灵通。苏家确实遇到点挑战,但我觉得,每个家族发展的时候,难免会有起有伏,关键是怎么扛过去。”
她顿了顿,目光不经意扫过夜玲胸前那枚设计复杂的蓝宝石胸针,语气还是很温和,“就像妹妹你这枚胸针,看着是挺华丽,但镶嵌的爪脚好像有点太紧了,长期这样,恐怕会对主石造成肉眼看不见的应力损伤,影响它的光泽和价值。及时调一下,才能戴得久。”
她话音刚落,满座都静了。
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扯到胸针上,更没想到她还能说得这么专业。
夜玲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胸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胸针是她刚得的宝贝,老值钱了,现在被当众指出毛病,又窘又气,却没法反驳
——
因为苏晚说得确实在理。
夜淑慧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苏晚却跟没看见她们的尴尬似的,转而看向厅里博古架上那只汝窑天青釉瓷瓶,语气带着真心的欣赏:“就像爷爷收藏的这只汝窑,看着温润又含蓄,经过这么多年,反而更珍贵。家族传承,底子和韧性,可比一时的风波重要多了。您说对吗,爷爷?”
她巧妙地把话题拉了回来,既回应了夜玲的刁难
——
暗示苏家能扛过难关,又捧了夜老爷子的收藏眼光,还暗指夜家这样的家族,看重的是长远底子,不是一时的得失。
这一手连削带打,确实漂亮。
夜老爷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他捋了捋胡子,哈哈笑了:“说得好!没想到晚晚还懂瓷器?这确实是件好东西,虽说不是官窑里最顶尖的,但也是少见的珍品了。”
“爷爷您过奖了,我就是偶尔看了些杂书,知道点皮毛而已。”
苏晚谦虚地低下头。
夜宸侧头看着身边的女人,她侧脸线条柔和,眼神清澈,应对得这么得体,好像刚才那番交锋只是随手为之。他深不见底的眼底,欣赏的神色越来越浓。他发现,自己这位
“契约娇妻”,总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经这么一闹,桌上原本等着看戏、想趁机刁难的人,暂时都收了心思。这位新来的
“夜太太”,好像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是个能随便捏的软柿子。
夜淑慧和夜玲吃了闷亏,脸色不好看,也没法立刻再找茬。
宴会好像能顺顺利利进行下去了。佣人们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精致的菜一道道摆上桌。
可苏晚心里的警惕一点没松。她知道,这才刚开头。果然,酒过三巡,气氛看着热络起来的时候,一个穿侍者制服、低着头的年轻男人端着酒壶,开始给大家倒酒。
等他走到苏晚旁边时,脚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晃了晃!
“小心!”
盘子里装满红酒的醒酒器,跟着一声惊呼,脱手飞了出去,直直朝苏晚泼过来!
那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透着危险的光,眼看就要泼在苏晚那身浅色的贵礼服上
——
一旦泼中,不仅狼狈,更是对主人家的大不敬,足够让她成全场笑柄,坐实她
“登不上台面”
的说法。
电光火石之间!
几乎所有人,连夜宸都瞳孔一缩,刚要动的时候
——
苏晚身体像是本能似的动了。她没慌慌张张尖叫,也没乱躲,那样只会让酒泼得更广。她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在原地做了个特别小、特别快的侧身避让,同时,放在桌下的手好像
“无意”
地轻轻扯了下铺着的厚桌布。
桌布这轻轻一动,刚好改了醒酒器掉下来的轨迹和角度。
于是在众人眼里,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侍者慌慌张张摔了,醒酒器朝夜太太飞过去,夜太太好像被吓傻了,就轻轻侧了下身子,然后那醒酒器就
“幸运”
地擦着她的裙摆边,“砰”
一声砸在地毯上!
暗红的酒液大部分泼在厚地毯上,还有些溅在苏晚空着的椅背上,只有零星几滴,沾在她裙摆内衬的边上,一点都不显眼。
整个过程连一秒都不到。
宴会厅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
那闯祸的侍者脸色惨白,瘫在地上,抖得说不出话。
夜宸反应特别快,苏晚侧身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了,伸开胳膊一把把苏晚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把她完全护住。他的脸阴沉得吓人,浑身散发出的冷劲儿,让整个宴会厅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没事吧?”
他低头急着问,语气是从没见过的紧绷,目光飞快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苏晚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能清楚听见他沉稳又有点快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还混着点淡淡的酒香。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自己因为反应太快而有点急促的心跳,摇了摇头,声音还算平稳:“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她的冷静,跟现场的狼藉、众人的惊魂未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宸确认她真没事,连礼服都几乎没脏,那双深眼窝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是普通人,动态视力和观察力比谁都强。
刚才那一下,绝对不只是
“幸运”!
她那细微到极致、精准到吓人的闪避动作,对身体肌肉的绝对控制,还有在这么危险的时候比常人冷静太多的心态……
这根本不是普通女孩能做到的!
怀疑的种子在这一刻疯长,几乎要冒出来。他揽着苏晚的胳膊不自觉收紧,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地上抖成筛糠的侍者,又冷冷瞥过全场每个人的脸。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冰得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火气。
夜老爷子也沉下脸,重重放下酒杯:“混账东西!怎么做事的?!”
管家早就吓得一头冷汗,赶紧上前:“老爷,少爷,夫人,对不住!对不住!是下人毛手毛脚,惊扰了夫人!我马上处理!”
他赶紧示意其他佣人过来收拾烂摊子,把那脸色惨白的侍者拖下去。
“查。”
夜宸只冷冷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一定严查!”
管家连声应着,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谁都知道,这事绝不简单。
经这么一闹,宴会的气氛彻底冷到了底。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各有各的心思。
夜淑慧和夜玲交换了个眼神,脸色都有点不自然,好像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苏晚轻轻从夜宸怀里退开半步,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脸上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平静,好像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甚至还对夜宸和夜老爷子安抚地笑了笑:“爷爷,阿宸,我真没事,就是可惜了这地毯和醒酒器。让大家受惊了。”
她越冷静从容,就越显得那场
“意外”
蹊跷。
夜宸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特别复杂,有震惊、有探究、有打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越来越浓的兴趣和保护欲。
他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扶着她坐下,然后对管家冷声道:“换一套餐具,宴会继续。”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能稳住全场的力量。
可经这么一回事,所有人再看苏晚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或许还有轻视、不屑和好奇,现在却都带着深深的惊疑、打量,还有点藏不住的忌惮。
这位神秘的
“夜太太”,绝对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夜宸握着酒杯,指节微微泛白,目光时不时落在身边沉静得像水的女人侧脸上。
鸿门宴才刚开个头,而他这位看似柔弱的
“契约娇妻”,已经用一种他完全没料到的方式,在这场没声的硝烟里,漂亮地挡回了第一支冷箭。
他心里清楚,得重新看看这个女人了。而且这场婚姻里的事儿,好像正往越来越有意思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