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透过
“琉璃轩”
的大落地窗,在亮得能照见人的桌面上洒了片斑驳的光。这家做精致粤菜的餐厅,是帝都有钱人常来的地方,舒缓的钢琴曲飘在空气里,餐具碰撞的轻响时不时传来,透着股安逸劲儿。
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那盅普洱茶早就凉透了。对面的中年男人是她养父苏宏远,正皱着眉,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透着不耐烦。
“晚晚,你就别再任性了。”
苏宏远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李家二公子哪儿不好?家里有钱有势,人也还算…
踏实。你嫁过去,这辈子都不用愁,咱们苏家的难关也能过去。”
坐在苏宏远旁边的养母王婉丽赶紧帮腔,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伸过来想拉苏晚的手,被她不动声色地躲过去了:“是啊晚晚,女孩子家终归得找个靠山。我听你爸说,那位李公子对你可满意了,连你照片都看过了呢。”
苏晚指尖有点凉。他们说的
“照片”,不过是她大学时被偷拍的模糊侧影。而那个所谓
“踏实”
的李家二公子,圈子里谁不知道是个纨绔子弟?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性子还乖张得很,动不动就发脾气。
这明摆着是要把她卖了,换苏家那快撑不下去的生意急需的钱。
“我不会嫁给一个陌生人。”
苏晚抬起眼,声音平平静静的,却透着没法改的坚决,“苏家的麻烦,该从做生意上想办法,不是靠这种交易。”
“交易?”
苏宏远像被踩了尾巴,嗓门一下子就大了,引得旁边几桌客人都往这边看。他脸憋得铁青,“苏晚!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读书!现在苏家有难,你就这么报答我们?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王婉丽赶紧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示意他注意场合,又转向苏晚,语气装得苦口婆心:“晚晚,你爸也是气糊涂了。你知道的,公司现在急着用钱周转,李家是唯一肯帮我们的…
就算是报恩,你也该…”
“报恩的法子有很多种,可不能把我自己卖了。”
苏晚打断她,心里一片冰凉。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件能换利益的工具。要不是为了查自己身世的线索,她早就彻底走了。
“这可由不得你!”
苏宏远彻底撕破脸,“啪”
地一拍桌子,杯盘都震得叮当响,“我已经收了李家的定金!下个月你就得乖乖订婚!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吵吵嚷嚷的声音早打破了餐厅的安静,越来越多的目光投过来,有好奇的、有鄙夷的,还有看笑话的。经理站在不远处,一脸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过来劝。
苏晚觉得有点窒息。她能轻松放倒十个八个保镖,能破解最复杂的防火墙,可面对这种扯不清的家庭破事,却没那么容易脱身。硬走只会让苏家更有理由缠她,暴露自己的能力也太冒险。
就在这僵得没法再僵、空气都快凝住的时候,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又有穿透力的男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意:
“苏小姐的终身大事,啥时候轮得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过去。
夜宸就站在几步外,穿一身剪裁利落的墨色西装,身姿挺得像棵松。他看着像是刚从隔壁私人包间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助理。阳光勾着他深邃的轮廓,眼神淡淡的扫过苏家三人,最后落在苏晚身上,带着种说不出的审视。
强大的气场一下子罩住了这片区域,餐厅里的小声议论瞬间没了。
苏宏远和王婉丽显然认出了他,脸上一下子闪过震惊、慌张,还有点讨好。苏宏远赶紧站起来,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夜、夜总!您怎么也在这儿?真是巧了…”
夜宸根本没理他,目光还停在苏晚有点白的脸上。她今天穿件简单的白色针织衫,黑长发顺顺地披在肩上,跟那晚雨里又狼狈又警惕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
现在的她,像株被风吹过却没倒的兰草,看着有点弱,骨子里却挺韧。
这种矛盾的劲儿,让他更确定昨晚的判断没出错。
“看来我打扰各位聊家事了?”
夜宸慢慢走近,语气平平的,却透着无形的压力。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苏宏远赶紧摆手,额头都冒冷汗了,“我们就是…
就是跟晚晚商量点小事。对吧,晚晚?”
他拼命给苏晚使眼色。
苏晚抬眼,撞进夜宸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他怎么会在这儿?是巧合?还是…
她压下心里的疑问,没理养父,只对夜宸轻轻点了点头:“夜先生。”
夜宸嘴角好像勾了下,快得让人没看清。他这才把目光像施舍似的丢给苏宏远:“哦?商量小事需要拍桌子,吵到别人?”
他扫了眼桌面,“还是说,苏总家的生意,已经难成这样,得靠嫁女儿来救了?”
苏宏远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王婉丽更是吓得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夜宸的话,句句戳在痛处,半点情面都不留。
“我…”
苏宏远艰难地想辩解。
“苏家资金链断了多大的口子,城南那块地的产权纠纷扯了多久,还有…
税务上还沾着点小麻烦。”
夜宸慢悠悠地打断他,每说一句,苏宏远的脸就白一分
——
这些内部的麻烦,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夜宸微微俯身,拿起桌上那份王婉丽之前硬塞给苏晚的资料
——
上面印着李家二公子的照片,做得粗粗糙糙的。他随意翻了翻,指尖在那纨绔子弟的照片上点了点,语气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李家自己都快顾不住了,能帮你们填多大的窟窿?苏总这是病急乱投医,眼光…
实在不怎么样。”
资料被轻飘飘地扔回桌上。
苏宏远和王婉丽僵在那儿,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
夜宸不再看他们,转向苏晚,声音还是平平的,却好像多了点说不清的意思:“苏小姐看着不乐意啊。强买强卖的买卖,做着也没劲儿,苏总觉得呢?”
这哪儿是问,明明是警告。
苏宏远一个激灵,瞬间醒了
——
不管夜宸为啥帮苏晚,这位帝都商界的老大,捏死苏家跟捏死只蚂蚁似的。他赶紧点头:“是是是!夜总说得对!是我们考虑不周,唐突晚晚了!晚晚的事…
当然得她自己说了算!”
王婉丽也赶紧附和:“对对对,我们就是…
就是提个建议,建议而已。”
那变脸的速度,看得人都咋舌。
苏晚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没露半点情绪。她看向夜宸,轻声说:“谢谢夜先生帮忙解围。”
“举手之劳。”
夜宸淡淡应着,目光扫过她清澈却藏着秘密的眼睛,“看来苏小姐遇到的麻烦,不小啊。”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
苏晚心里警铃一下子响了。他果然不是偶然路过。
就在这时,夜宸的助理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夜宸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苏家夫妇,语气没得商量:“我还有点事,要跟苏小姐单独聊聊。二位先请吧。”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苏宏远和王婉丽跟捡了条命似的,哪儿还敢多待,点头哈腰地赶紧走了,连看都没再看苏晚一眼。
闲杂人都走了,桌边就剩苏晚和夜宸两个人。钢琴曲又变得清晰起来,阳光暖融融的,刚才那场闹剧好像从没发生过。
“看来,我昨晚的预感没差。”
夜宸拉开苏晚对面的椅子,从容坐下,双腿交叠,姿态贵气又带着掌控感,“苏小姐的麻烦,确实不少。”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他知道多少?只是苏家逼婚,还是…
连那晚的追杀和那枚
U
盘都知道了?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让夜先生见笑了。”
她选了个最稳妥的回答,滴水不漏。
夜宸好像低笑了一声,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你家这本‘经’里,应该不包括三个国际雇佣兵级别的人追着你跑吧?”
苏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果然查了!而且效率快得吓人!
“我不明白夜先生在说什么。”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桌下的手指却悄悄蜷了起来。
“是吗?”
夜宸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那或许苏小姐能解释一下,这个…”
他慢悠悠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那枚银灰色的特制
U
盘,轻轻搁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为什么会从你身上掉出来?又为什么…
会引来那样的人?”
U
盘在阳光下泛着冷飕飕的金属光,像颗没响的炸弹,砸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平静的假象。
苏晚看着那枚
U
盘,又看向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她知道,再简单否认、装傻已经没用了。
他布了这么个局:先帮她解围让她欠人情,再当面点破她的困局和追踪者,最后把
U
盘摆出来…
这一切,都是在逼她给个答案。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曲好像变远了,空气又凝住了
——
但这次不是之前的尴尬,是满是张力的博弈。
苏晚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