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渐息，但那新生的混沌裂隙所带来的毁灭回响，仍在凌云山脉间久久回荡。
藏经阁内，一片狼藉。倾倒的书架，散落的玉简，断裂的梁柱，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股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
唐澈和李梧从藏经阁深处的废墟里爬出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方才的混乱中，他们侥幸躲过了王执事的追查，也避开了坍塌最严重的区域。
“咳咳……”李梧剧烈地咳嗽着，脸上惊魂未定，“唐师兄，刚才……”
“此地不宜久留。”唐澈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王执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新的裂隙出现意味着净夜司和更多高阶修士会很快巡查至此。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两人不敢走正路，凭着对藏经阁结构的熟悉，在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间穿梭，朝着人员相对稀少的后山方向潜行。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昔日庄严肃穆的宗门重地，如今满目疮痍。不少弟子在刚才的震动中受伤，哀嚎声四起。更多的人则面色麻木，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无止境的噩运。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片垮塌了一半的偏殿时，一阵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吸引了唐澈的注意。
声音来自一堆断裂的石板下。
唐澈脚步一顿，示意李梧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上前，挪开几块松动的碎石。
石板下，躲着一个约莫十来岁、衣衫褴褛、满面泪痕的小女孩。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身体因恐惧而不断颤抖。看她的衣着，并非宗门弟子，更像是某个杂役或低阶执事的孩子。
小女孩看到唐澈，吓得往后一缩，哭声也噎住了，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唐澈的心弦被微微触动。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里，这样一个弱小的生命，显得如此无助。
他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哽咽道：“爹……爹娘被黑衣服的人带走了……他们说爹娘病了……呜呜……阿萌躲起来了，找不到他们了……”
净夜司！“清秽”行动连家眷都不放过？
唐澈和李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李梧忍不住低声道：“师兄，我们自身难保，这……”
唐澈沉默地看着小女孩阿萌那充满绝望和依赖的眼神，又看了看这片还在不断崩塌的世界。他想起了那位无名炼器师的记录，想起了文明延续的意义。
如果连最弱小的生命都无法保护，记录下那些辉煌的知识，又有什么意义？
“跟上。”唐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他朝阿萌伸出手，“别出声，跟我们走。”
阿萌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看李梧，最终，求生的本能让她颤抖着伸出了小手。
唐澈将她从石板下拉出，护在身后。李梧叹了口气，没再反对，只是更加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带着一个孩子，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困难和危险。必须避开所有巡查队伍，寻找最偏僻的小径。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通往后山的小路时，前方空间一阵诡异的扭曲，那股令人作呕的衰败气息陡然浓烈起来！
一道仅有尺许宽、却不断吞吐着灰黑色雾气的细小裂隙，如同丑陋的伤疤，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混沌之雾从中丝丝缕缕渗出，沾染到的草木瞬间枯萎发黑！
“小心！”唐澈低喝一声，拉着阿萌急速后退。
李梧也脸色发白，慌忙闪避。
但那裂隙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扩张，一股更强的吸力从中传出，同时，灰雾弥漫的速度加快，眼看就要将他们笼罩！
混沌之雾，侵蚀万物生灵！一旦被沾染，后果不堪设想！
唐澈瞳孔骤缩。躲不开了！
危急关头，他近乎本能地将阿萌猛地推向李梧，自己却因反作用力滞后半步！灰雾已然袭到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澈体内那一直沉寂的、炼气三层的微薄灵力，竟不受控制地自行疯狂运转起来！并非按照他熟知的任何功法路线，而是遵循着一种深埋于本能、或者说，源于他穿越者灵魂深处与这个世界法则的某种微弱“不兼容”性！
嗡！
他周身空间发出一声极细微的震鸣。那涌来的混沌灰雾，在触及他身体表面的瞬间，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竟被微微弹开、阻滞了一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
唐澈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不是抵抗，是……排斥？他的灵魂本质，或者说他穿越带来的那点“异界”特质，竟然对混沌之气有极轻微的排斥效果？
但这排斥极其微弱，且对他的负担巨大！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被撕裂般剧痛，丹田内那点可怜的灵力瞬间蒸发殆尽，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
“呃啊！”他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师兄！”李梧惊呼，连忙一手拉住阿萌，另一只手奋力将几乎脱力的唐澈拽离了灰雾笼罩的范围。
三人踉跄着扑倒在地，惊魂未定地看着那道细小的裂隙缓缓收缩，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被彻底侵蚀的死地。
“师兄，你没事吧？”李梧焦急地扶住唐澈，发现他气息萎靡，脸色苍白如纸，但身上似乎并没有被混沌侵蚀的迹象，不由大为惊愕。他明明看到唐澈被灰雾吞没了刹那。
唐澈剧烈喘息着，摆摆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事……快走……离开这里……”
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刚才那瞬间的异变，意味着什么？他的穿越者身份，竟然在这种绝境下，成了一道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护身符？
但这“护身符”的代价极大，几乎抽空了他的一切。
然而，福兮祸所伏。
或许是因为方才生死关头灵力的极致燃烧，或许是因为那瞬间灵魂与异种能量的剧烈冲突，在他丹田灵力枯竭、经脉灼痛的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某些原本堵塞滞涩的关窍，竟然被硬生生冲开了一丝！
久无动静的炼气三层瓶颈，松动了！
甚至有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精纯的能量——并非来自外界狂暴的灵气，反而更像是从他灵魂深处压榨出的某种本源之力，开始缓缓滋生，滋润着干涸的经脉和丹田。
修为竟有了一丝增长的迹象！虽然微乎其微，但在这灵气衰败的时代，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缕微光！
但这微光无法立刻兑现为战力。此刻的他，虚弱得连一个健壮凡人都可能不如。
“师兄，你的修为……”李梧也察觉到了唐澈气息那微妙的变化，更是惊讶。
“侥幸……略有感悟。”唐澈含糊道，挣扎着站起身，“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不敢停留，带着小阿萌，艰难地避开了几波巡查，最终来到了后山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药圃。这里有一个半塌的石屋，勉强可以藏身。
将阿萌安顿在角落，给她喝了点水，小女孩终是因疲惫和惊吓，含着眼泪睡去了。
石屋内，只剩下唐澈和李梧两人，气氛沉默而凝重。
“师兄，”李梧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藏经阁回不去了，王执事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皇朝如今……更是……”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迷茫。
唐澈盘膝坐地，努力调息着那丝新生的微弱力量，闻言缓缓睁开眼。
“李师弟，”他看着跳动的篝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你觉得，不朽皇朝，还能撑多久？”
李梧身体一颤，低下头：“我不知道……但连混沌裂隙都出现了……恐怕……”
“不是恐怕，是必然。”唐澈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皇朝的选择，是弃车保帅，甚至可能……更极端。我们，以及外面绝大多数人，都是被放弃的‘车’。”
李梧拳头猛然握紧，脸上闪过痛苦和不甘。
“但文明的火种，不该只保存在那些‘帅’的手中。”唐澈继续道，目光投向屋外昏黄的天空，“他们选择的，是凝固的过去。而我们……”他看向李梧，眼神灼灼，“我们要尝试记录的，是可能的未来。”
“未来？”李梧苦笑，“还有未来吗？”
“不知道。”唐澈坦然道，“但坐以待毙，必定没有。挣扎求存，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们不能留在皇朝腹地了。这里规则森严，资源向核心区倾斜，我们迟早会被‘清秽’掉。我们必须离开。”
“离开？去哪？”李梧愕然，“外面世界恐怕更危险！混沌裂隙、失控的妖兽、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
“去边缘，去废墟，去那些被皇朝和各大势力遗忘的角落。”唐澈目光深邃，“那里可能更危险，但也可能残留着旧时代的遗迹，或者……孕育着新时代的萌芽。更重要的是，那里可能没有那么多冰冷的规则和随时落下的屠刀。”
他顿了顿，看向熟睡的阿萌：“而且，我们并非完全没有准备。”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藏在袍袖暗袋里的几枚核心玉简：“我们有知识，有观察记录，有不同于这个时代僵化思维的思考方式。还有……她。”阿萌的出现，仿佛一个象征，让他们背负了更具体的责任。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唐澈最终说道，“不只是我们两个。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工匠、农夫、医师……哪怕他们不会修炼。文明的基础，是生存，而不是斗法。”
李梧被唐澈话语中描绘的、那渺茫却无比坚韧的画面所震撼。他沉默了许久，看着跳动的火焰，又看看虚弱却目光坚定的唐澈，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师兄，我听你的。”他的声音不再迷茫，带上了一丝决然，“我们……一起为这薪火，争一条活路！”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年轻却饱经忧患的脸庞。
屋外，是不断衰亡的旧世界。
屋内，一颗微弱的火种，决定了它的逃亡与传承之路。
希望渺茫，前路未卜。
但有些东西，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