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大比草草收场。周韬重伤,灵力反噬损及道基,据说即便恢复,修为也难有寸进,被侯府来人匆匆接回皇都医治。此事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许多人心头最后一丝虚妄的热情。
比斗中暴露出的种种灵力不稳、术法威力异常的现象,再也无法用“个别弟子修炼不当”来搪塞。一种无声的恐慌,开始像瘟疫般在底层弟子和部分中低层执事间蔓延。
藏经阁变得更加冷清。除了不得不来交接公务的执事,少有弟子愿意踏入这片仿佛弥漫着不祥气息的故纸堆。他们更愿意聚集在炼丹房、炼器室外,焦急地等待着日益减产的丹药和法宝,或是围拢在那些尚且还能稳定讲授道法的教习周围,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或许明日就会变质的“知识”。
唐澈乐得清静。他誊抄玉简的速度达到了极限,静室角落里完整的玉简堆成了小山。但他深知,仅凭一人之力,穷尽一生也无法记录下玄元界文明的万一。他必须想办法。
他的目光,投向了藏经阁深处那些被更强大禁制守护的“秘藏区”。
那里存放着不朽皇朝乃至整个玄元界真正核心的传承:高等功法、秘闻图录、上古阵法详解、失传丹方、神兵锻造图谱……这些,才是文明最精华的瑰宝,也是最需要被保存的火种。
然而,秘藏区的禁制,绝非他一个炼气三层的守卷人能够触碰。强行破解,瞬间就会惊动坐镇藏经阁深处的那几位金丹长老,形神俱灭是唯一的下场。
他需要钥匙。或者说,需要绕过禁制的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唐澈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更加古怪。他不再仅仅埋头书案,而是开始频繁出入藏经阁内存放阵法、符文基础典籍的区域,甚至申请调阅了一些关于皇朝各处大型阵法(包括皇都防护大阵、宗门聚灵阵)的早期维护记录副本。
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阵法符文的基础知识,并结合另一个世界的逻辑思维进行解构。他发现,这个世界的阵法体系固然博大精深,但其核心原理,依旧建立在“能量流转”与“规则呼应”之上。而能量正在变质,规则正在动摇,那些依托于此的固定禁制,是否……也出现了不易察觉的“缝隙”?
他利用职务之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秘藏区入口那流转不息的符文光幕。日复一日,他凭借着那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确实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波动。那光幕偶尔会闪过一丝几乎无法看见的晦暗,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虽然瞬间就会恢复,但频率似乎在缓慢增加。
天地灵根的枯萎,正在从最底层侵蚀这个世界的一切造物。
这是一个危险的机会。
唐澈没有妄动。他继续研究,推演。他在一堆关于上古“游商”如何利用特殊符箓短暂穿梭弱小禁制的杂书中,找到了灵感。那并非暴力破解,而是以一种巧妙的“谐振”,在极短时间内让自身灵力波动与禁制达成短暂同步,从而“滑”过去。
现在的皇朝大阵,因为能量源头的变质,其稳定性已然下降,是否也具备了被“谐振”的可能?
他需要一件工具,一件能精确模拟并调整自身微弱灵力、发出特定频率波动的工具。这需要极高的精度,远非人力所能及。
唐澈陷入了困境。他坐在静室中,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上那枚来自南方沼泽、内部蕴含微弱紊乱磁场的“扰音石”样本,又看了看旁边一枚记录着基础聚灵符文、用于给低阶弟子练习的报废玉简。
忽然,一个疯狂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无法精细控制灵力,能否借助外界力量?利用那些因灵气变异而产生的紊乱能量场本身?
他猛地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他将那些被视为“废品”的、蕴含异常能量的矿石、灵植残骸收集起来。又找出数枚最低阶的、刻有基础导能、储能、震荡符文的练习玉简。
他的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没有炼器炉,没有真火,他就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把小刻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灵力作为引信,按照心中推演了无数次的复杂构图,开始在这些废料和玉简上雕刻、连接。
这是一个极其笨拙且效率低下的过程。他失败了无数次,材料一次次报废。他的神识消耗过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三天后。夜深人静。
唐澈的手中,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结构极其简陋古怪的造物。它由扰音石为核心,数块黯淡的废矿镶嵌四周,以歪歪扭扭的金属丝连接,外面粗糙地包裹着几张刻满扭曲符文的兽皮纸和玉片,看起来就像一个孩童胡乱拼凑的玩具。
他将其命名为“谐振器”。理论上,它能放大核心扰音石那紊乱的磁场波动,并借助那些变质废矿的能量,模拟出一种极不稳定的、不断变化的频率。如果幸运,或许能在某一瞬间,与秘藏区那同样不再稳定的禁制光幕达成短暂的“同频”。
成功率可能不到万分之一。而且,一旦启动,这种怪异的能量波动很可能触发警报。
但他没有时间再寻找更稳妥的方法了。
子时一刻,藏经阁内寂静无声,唯有防护符文发出的微弱光芒在黑暗中规律闪烁。
唐澈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来到秘藏区入口。那流光溢彩的禁制光幕,如同天堑,横亘在前。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微不足道的炼气三层灵力,缓缓注入手中的“谐振器”。
嗡……
那古怪造物发出低沉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震颤声,表面的符文忽明忽灭,散发出一种混乱驳杂的能量波动。
唐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力收敛自身气息,将谐振器小心翼翼地向光幕探去。
滋啦!
就在谐振器接触光幕的瞬间,光幕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发出尖锐的鸣响!
唐澈头皮发麻,几乎要立刻转身逃窜!
但预想中的雷霆打击并未降临。那爆出的火花并非警报,而是能量剧烈冲突的表现!只见眼前的禁制光幕,以谐振器接触点为中心,猛地荡漾起剧烈的水波状纹路,光芒疯狂闪烁,明暗交替,其上的符文如同失控般乱窜!
就是现在!
唐澈眼中厉色一闪,不顾一切地将身体撞向那看似狂暴、实则内部结构已在冲突中暂时陷入混沌紊乱的光幕!
没有撞击感,也没有被毁灭。
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充满静电的水膜。
周身一轻,他已然置身于光幕之后!
噗!
手中的谐振器无法承受这种冲击,瞬间过热,化为一团焦黑的废料,从他颤抖的手中脱落。
与此同时,身后的光幕在经过一阵剧烈的波动后,竟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重新稳定下来,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只是它的一次短暂“打盹”。
唐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重衣。心脏狂跳的声音在死寂的秘藏区内如同擂鼓。
成功了!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成功了!
他不敢耽搁,迅速打量四周。这里比外面更加幽深,空气却更加纯净——并非灵气浓郁,而是一种被特殊法阵维持的、恒定的保存环境。一排排非金非玉的暗色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悬浮着一枚枚被柔和光团包裹的玉简、卷轴,甚至一些奇异的晶体、法宝。
浩如烟海!
唐澈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行动起来。他没有时间去理解这些高深的知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复制!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特制空白玉简,神识最大程度散开,如同扫描一般,快速掠过一枚枚被保护的传承光团,将其内容疯狂地烙印复制到空白玉简之中。
这个过程对他的神识负担极大。头痛欲裂,鼻端甚至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但他咬紧牙关,目光死死锁定那些光团:《九天玄阳正法》、《不朽帝经·残卷》、《周天星辰阵图》、《九转金丹秘要》、《神机百炼铸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怀中的空白玉简一枚接一枚地被填满。
就在他即将触及最深处几个气息格外古老磅礴的光团时——
呜——!!!
一声低沉、却足以穿透一切屏障的号角声,陡然从外界传来,响彻整个凌云山脉,也穿透了秘藏区的禁制!
敌袭?!不!这号角声并非外敌,而是……皇朝内部最高等级的戒严警报!
几乎在号角声响起的同一瞬间,唐澈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远超之前的震动!
轰隆隆!!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抽搐,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地动山摇!
秘藏区内,防护光团剧烈摇晃,书架震颤,灰尘簌簌而下!连那入口处的禁制光幕,都爆发出一连串不稳定的闪烁!
唐澈脸色剧变,毫不犹豫,立刻放弃剩余目标,将最后几枚烙印完成的玉简猛地塞入怀中,转身朝着入口冲去!
外面的震动和警报声意味着巨大的变故发生,藏经阁随时可能被高阶修士的神念彻底扫过!他必须立刻离开!
再次穿过那因外部剧震而同样不稳定的禁制光幕,比进来时容易了许多,但依旧让他气血翻腾。
他踉跄着冲出秘藏区,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静室狂奔。
就在他冲回静室,刚刚将怀中所有玉简塞进床下一个隐秘暗格的瞬间——
一股庞大无比、冰冷威严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轰然席卷而过,扫过整个藏经阁的每一个角落!
唐澈瞬间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将自身所有气息收敛到极致,模仿着最深沉的入定状态。
那神识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他那低微的修为和因“惊吓”而紊乱的气息,并未过多关注,迅速移开。
直到那恐怖的神识潮水般退去,唐澈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
窗外,警报声与震动仍在持续,隐约传来远处弟子惊慌的呼喊和长老们威严的呵斥声。
混乱已然开始。
唐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暗格之中,那数十枚滚烫的玉简,如同窃取来的火种,在无边的黑夜中,沉默地燃烧着。
他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但代价是,世界的崩解,正在加速。
黄昏的阴影,已笼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