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凛冬之纪 > 第1章
玄元界,不朽皇朝,藏经阁。
唐澈指尖拂过玉简,细微的尘埃在从雕花木窗缝隙透入的夕阳下飞舞。他面前的《南疆灵植考》摊开着,上面记载着一种名为“霞光草”的灵植,其叶脉应在日落时分流转七彩霞光,是炼制明心丹的主药之一。
但此刻躺在玉简旁的实物,却色泽灰败,叶缘卷曲枯黄,毫无灵气可言。
这是三天内送来的第七批异常灵植样本。
阁内幽静,只听得见唐澈平稳的呼吸声。他是这浩瀚藏经阁最底层的守卷人之一,职责便是整理、校验、归档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典籍与实物样本。修为?不过炼气三层,在藏经阁这深潭里,与凡人无异。他的灵根斑驳,吸纳灵气的效率低下得令人绝望,在这末法之象渐显的时代,更是寸步难进。
同门的师兄弟早已不再浪费时间“鞭策”他,毕竟,一个注定无法筑基的弟子,与阁中那些蒙尘的书卷并无不同,只是这庞大宗门里一件无声的摆设。
唐澈却乐得清静。修为无望,他便将心力倾注于这些故纸堆与样本之中。久而久之,他养成了一种奇特的能力——并非斗法神通,而是一种极其敏锐的观察力。他能通过文字记录的细微偏差、实物样本的些微色差与灵气流失状态,察觉到那些常人忽略的不谐之处。
最近的样本,不谐之处太多了。
他拿起那株霞光草,指尖注入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这是他唯一能勉强运用的“探灵诀”,功效甚微,却极其耗神。
指尖传来的反馈,并非健康的灵气流转,而是一种……干涸、枯萎的死寂感,仿佛这草的精魄早已被抽空,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不仅如此。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窗外。
藏经阁所在的凌云山脉,曾是皇朝境内有数的灵山福地,如今山间缭绕的云雾灵光,似乎也一日淡过一日。连窗外那棵长了不知几百年的“听风木”,叶片也耷拉着,缺乏生机。
这种衰败感,无处不在,却又缓慢得让大多数早已习惯灵气充沛的人们浑然未觉。
就像温水煮蛙。
唐澈蹙眉,放下霞光草,起身走向阁楼深处。那里存放着更古老、更冷僻的卷宗。他记得似乎在哪篇残卷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
厚厚的灵犀皮卷被搬下,荡起一片尘灰。这些是以古篆文书写的纪事,年代久远,大多已被弟子们弃如敝履,无人问津。唐澈却读得津津有味。
他的手指在一行行模糊的字迹上掠过。
“……泰安三百载,灵泉涸,地脉隐,草木失辉,万法渐晦……”
“……有大能者言,此乃天地周期之变,非人力可阻……”
周期之变?
唐澈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继续翻阅,终于在一张材质特殊、仿佛某种金属与丝线混纺的残破帛书上,看到了几行更加惊心动魄的文字:
其文古奥,夹杂着大量生僻的符文,唐澈连蒙带猜,勉强解读出核心之意:
“灵根朽,玄元老;黄昏至,仙神殁;混沌涌,纪元终。”
短短的十五个字,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他的识海。
灵根?是指传说中支撑世界的“天地灵根”?
黄昏至?纪元终?
他猛地合上帛书,胸腔内的心脏怦怦直跳。这并非简单的灵气潮汐起伏,而是……纪元之劫?
“唐澈!”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同为守卷人的师弟李梧站在楼梯口,脸上带着一丝不耐:“执役长老吩咐,把这些新送来的北境矿样登记入库。”他指了指身后一小车闪烁着微光但色泽同样显得有些黯淡的矿石。
“好。”唐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色平静地应道。
李梧放下东西便匆匆离去,似乎一刻也不愿在这暮气沉沉的旧阁中多待。
唐澈走到那车矿样前,随手拿起一块标注为“炽焰晶”的矿石。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种熟悉的、内里亏空的温热,而非典籍中记载的灼热爆烈。
衰亡的气息,已经从草木,蔓延到了金石。
他必须去验证。
接下来的日子,唐澈利用一切整理卷宗、接收样本的机会,小心翼翼地观察、探听。
他听到外门弟子抱怨修炼进度缓慢,吸纳的灵气愈发稀薄且难以炼化;他听到护送样本的执役弟子低声交谈,说某处原本盛产灵药的秘境突然枯萎失效;他甚至在某份需要归档的宗门简讯中,看到一角关于边境地区“灵灾”导致小规模灵气紊乱的报告,但很快被更多关于宗门大比、资源分配、长老寿辰的消息淹没。
整个世界都在缓慢下沉,而绝大多数人,要么毫无察觉,要么忙于在末世之前争夺最后一点浮财。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攫住了唐澈。他仿佛一个提前听到海啸轰鸣的聋哑人,看着岸边嬉戏的人群,却无法发出有效的警告。
不,他必须尝试。
他花费数日心血,将霞光草、炽焰晶等异常样本的对比数据、古籍中的相关记载、以及自己的观察推论,
整理成一份详细的卷宗。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便想通过藏经阁的执事长老,将这份报告递上去。
执事长老翻看了几眼,眉头越皱越紧。
“唐澈,”长老放下卷宗,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我知道你平日喜好钻研这些故纸堆,但修行之道,终要脚踏实地。灵潮起伏本是常态,些许样本差异,或是采集不当,或是地域特性,岂可妄加揣测,甚至牵扯到什么……纪元之劫?”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我不朽皇朝,国运昌隆,金城千里,岂有衰败之象?莫要胡思乱想,徒乱人心。下去吧,好生完成本职功课。”
唐澈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长老挥袖打断。
那份凝聚了他心血的卷宗,被随意地搁置在案几一角,很快被新的公文覆盖。
警告失败了。
唐澈沉默地退出了执事殿。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藏经阁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显得格外孤寂。
但他没有放弃。他想起帛书上那“黄昏至,仙神殁”的预言。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最先感受到的,或许不一定是他们这些低阶修士。
他决定去“拜访”一位特殊的存在。
藏经阁后山,有一片禁地。据说那里封印着一件上古之物,亦或是一位沉睡的古老存在。具体是什么,无人知晓,也严禁弟子靠近。只有唐澈这种需要定期清理禁地外围落叶、检查基础符文的守卷人,才知道具体位置,并有权限进入最外围。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
唐澈避开巡查的弟子,悄无声息地来到后山禁地边缘。那里立着一面巨大的无名石碑,碑身布满玄奥的符文,平日里隐约有灵光流转,是禁制的一部分。
然而今夜,石碑黯淡无光。
不仅黯淡,借着手中微弱的萤石光芒,唐澈清晰地看到,石碑表面,竟然爬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
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怆、苍老、死寂的气息,正从石碑内部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唐澈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碑身。
就在此时——
嗡!!!
一声低沉却足以撼动灵魂的悲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他的识海深处!
这悲鸣宏大无比,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衰竭,仿佛一个巨人在濒死前的哀嚎。与此同时,他眼前的无名石碑剧烈一震,表面符文瞬间明灭不定,更多的裂纹蔓延开来!
噗——
唐澈如遭重击,脸色瞬间煞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后退数步,跌坐在地。
那不仅仅是石碑的哀鸣。在那瞬间,他通过那直击灵魂的声响,“看”到了一幅模糊却骇人的景象:
一株支撑天地的巨大灵植,正在无尽的混沌中枯萎、凋零,它的叶片枯黄脱落,枝干崩裂,庞大的根系不断被漆黑的混沌之气侵蚀、瓦解……
天地灵根!
世界的本源正在死去!
那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冲击和看到的骇人景象,让唐澈神魂震荡,几乎昏厥。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过了许久,他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刺痛。
他抬起头,望着那布满裂纹、死气沉沉的石碑,眼中已不再是怀疑和推测,而是无比的确信和……绝望。
预言是真的。
纪元之劫,无可避免。这不是王朝兴替,不是道统之争,而是整个世界,连同其上的一切生灵、文明、修炼体系,走向终焉。
旧的纪元,即将落下帷幕。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后,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醒感升腾起来。
既然无法阻止,那么……
他挣扎着爬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最后看了一眼那象征世界末路的石碑,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藏经阁走去。
他的脚步起初有些虚浮,但逐渐变得坚定。
回到藏经阁那浩瀚的书海之中,唐澈的目光已然不同。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记录者和整理者。
他点燃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他苍白的脸和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抽出空白的玉简,拿起笔。
警告无人听,挽救已无望。那么,在这注定的黄昏彻底吞噬一切之前,他所能做的,唯有——记录。
记录下这个时代的一切。功法、丹药、阵法、符文、历史、传记、诗词歌赋、山川地理、种族特征……所有能代表玄元界文明的光辉与成就。
他要与这场席卷世界的灭亡赛跑,尽可能多地从即将到来的混沌中,抢下一些文明的碎片。
或许……或许在遥远的未来,在纪元轮回之后的某一片虚无中,这些碎片能成为新的种子。
灯影摇曳,将他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无尽的书架上,渺小,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窗外的风呜咽着吹过,听风木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个悄然步入黄昏的世界,奏响一曲悲怆的挽歌。
而在这挽歌中,笔尖划过玉简的沙沙声,持续了一夜,又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