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锦瑟归宁 > 第5章
骆驼巷比西市主街更加狭窄破败,空气中弥漫着皮革、胶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污水沿着墙根缓缓流淌,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巷子里追逐打闹。
云锦书拉着云衍,几乎是踉跄着冲进这条巷子,直到确认身后再无那玄色车驾的半点影子,才敢停下脚步,靠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斗笠下的脸庞依旧毫无血色,身体的颤抖迟迟未能平息。
“阿姊……”云衍的小脸也吓白了,紧紧抱着她的腿。赵嬷嬷更是捂着心口,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方才那一瞬间,小姐身上爆发出的那种极致恐惧,几乎感染了他们。
“没、没事了……”云锦书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她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必须尽快找到老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抬眸,目光急切地扫过巷子两侧低矮破旧的铺面。终于,在巷子深处,看到了一面斜挑出来破旧的帆布,上面模糊地写着一个“葛”字,旁边挂着一串皮具。
就是那里!
云锦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斗笠,低声道:“嬷嬷,阿衍,跟紧我。”
三人走到铺子前。门面很小,里面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身子,专注地捶打着手里的一块皮子。捶打声沉闷而富有节奏。
云锦书站在门口,轻轻叩了叩开着的门板。
老者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他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带着历经风霜的锐利和警惕。他的目光扫过门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三人,最后落在云锦书身上,带着审视。
云锦书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抬起手,将袖中那枚白色玉佩极快地在老者眼前晃了一下,随即收回。
老葛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枚玉佩的瞬间,骤然一变!那锐利变成了激动,甚至隐隐泛起了水光。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急切地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用力地朝着云锦书招手,示意他们快进来。
他快步走到铺子门口,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将一块“打烊”的木牌挂了出去,然后关上了半扇门板,将光线阻隔了大半,店内顿时更加昏暗。
做完这一切,他转向云锦书,情绪激动地比划着手势,手指颤抖地指向内间,又拍拍自己的胸脯,眼中满是焦急和询问。
云锦书虽然看不懂全部手语,但能明白他的意思:是在问他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
看着老葛焦急真诚的模样,云锦书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她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葛叔,”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们需要找个地方落脚,要快,要安全,不能被任何人找到。”
老葛重重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他再次比划起来,示意他们跟他走,然后转身掀开通往内间的布帘。
内间比外面更加狭小拥挤,堆满了皮料和工具,仅容一人通过。老葛挪开墙角几个沉重的皮料捆,后面竟露出一扇低矮的、极不起眼的小门。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而向下的狭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葛率先走了下去,示意他们跟上。
云锦书没有丝毫迟疑,拉紧云衍,示意赵嬷嬷跟上,弯腰钻了进去。石阶不长,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简陋的地下室,虽然阴冷,却干燥整洁,有一张简单的板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一些清水和干粮。显然,这里是一处应急的藏身之所。
老葛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小小的空间。他焦急地看着云锦书,又比划着询问。
云锦书摇摇头:“葛叔,我们暂时没事。只是不能再回之前的地方了。需要尽快离开京城。”
老葛闻言,沉思片刻,然后用力点头。他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云锦书他们安心待在这里,他出去安排。
云锦书感激地点点头:“有劳葛叔,一切……务必小心。”
老葛重重抱拳,眼中是军人才有的坚毅和可靠,转身快步离开了地下室,仔细地将暗门恢复原状。
地下室里只剩下云锦书三人,以及一盏跳动的油灯。
寂静之中,云衍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阿姊,刚才……刚才我们为什么要躲那些人?他们是坏人吗?”
云锦书心中一痛,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头发:“阿衍记住,外面有很多坏人。我们要躲起来,不能让他们找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平安。”
云衍似懂非懂,但乖巧地点点头。
赵嬷嬷这才缓过气来,后怕地拍着胸口:“阿弥陀佛,刚才真是吓死老奴了……小姐,那车驾……”
“嬷嬷,忘了刚才的事。”云锦书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往后,那与我们再无干系。”
她现在只想彻底消失,与过往的一切斩断联系。
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并非轻易就能扯断。
就在他们藏身于这昏暗地下室,等待老葛消息的时候,地面上,西市的喧嚣依旧。
一辆装饰雅致的青绸马车,在几名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了西市口。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娇美动人的脸庞,眉眼间带着几分矜持与优越感,正是苏婉如。
她今日是奉母亲之命,来西市几家老字号采买些丝线香料。对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她心中是鄙夷的,但表面功夫总是要做。
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车,她用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掩了掩鼻,似乎嫌弃空气中的市井之气。
目光随意地扫过嘈杂的人群,她正欲吩咐丫鬟快去快回,视线却无意中掠过某个巷口,微微一顿。
方才……好像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老妇身影,慌慌张张地拐进了那条脏兮兮的巷子?
好像是……云家那个老婆子?
苏婉如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云家那姐弟俩不是病得起不来床,在别庄静养吗?那老婆子怎么会独自跑到西市这种地方来?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心下生出一丝疑窦,但随即又释然。
或许是那老婆子偷偷出来买点东西吧。那云锦书病恹恹的,云衍又是个没用的孩子,能翻起什么浪?母亲说得对,不过是两个拖油瓶,等寻个由头打发了便是,眼下且让他们再苟延残喘几日。
她很快失去了兴趣,转身优雅地走向一旁的绸缎庄,将方才那微不足道的一瞥抛诸脑后。
却不知,她这无意中的一瞥,虽未深究,却如同一颗埋下的种子,悄然落在了泥土里。
地下室内,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云锦书的心,莫名地又紧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阴影,即便她如何想逃离,也已然悄无声息地缠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