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鲜的家族史下,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痛苦与亡魂?”
——
来自阿莫的《溯源笔记·李宅有感》
舒缓剂的冰凉感沿着神经缓慢扩散,稍稍压下了那针扎般的余痛。
阿莫靠在冰冷的金属墙上,喘息逐渐平复,但指尖依旧残留着触碰怀表时那蚀骨寒冷的幻觉,以及……
被周顾那股冰冷力量强行剥离连接后的微妙空虚感。
他抬起眼,看向周顾的背影。
那个男人正专注于调取受害者李哲的详细资料,全息光屏在他面前展开,冰冷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落下,映在他毫无波澜的眼底。
高效,冷漠,精准得令人发指。
刚才那场几乎将阿莫意识撕裂的情感风暴,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一次需要被处理和记录的数据异常。
“感觉如何?”周顾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数据流上。
阿莫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尽管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询问一台仪器的运行状态。
“像是被扔进了情绪化的绞肉机里。”阿莫没好气地回答,声音还有些沙哑,“然后又被人强行拽了出来。”
他刻意加重了“强行”两个字。
周顾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你的共情阈值比档案记录更高,但控制力显著下降。需要加强训练。”
训练?阿莫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可不是为了回来给秩序司当一件更好用的工具。
“李哲的社会关系网很干净,”周顾切换了话题,将一份家族关系图谱放大,“恒星能源公司的后起之秀,妻子是生物科技领域的研究员,家庭和睦,表面上看没有任何树敌或卷入纠纷的理由。”
图谱上,李哲的照片看起来英俊而富有朝气,笑容标准,是那种典型的未来精英。
“表面上看?”阿莫捕捉到他的用词。
“所有完美履历的背后,都可能存在阴影。”周顾的手指划过光屏,调出了另一份加密档案,“李哲的祖父,李炳荣,恒星能源的创始人之一。但他的发家史,并不完全光彩。”
档案里是些陈年的新闻扫描件和内部报告摘要,提及早期能源勘探中的几起被压下去的事故、有争议的土地收购、以及竞争对手的离奇破产。
“父辈的罪孽,有时会像遗传病一样延续。”周顾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读天气预报。
阿莫皱起眉:“你是说,这怀表里的悔恨和悲伤,可能和李家的过去有关?但这怀表看起来没那么古老。”
他记得那款式,顶多一百多年。
“物品的‘年龄’有时并非关键。”周顾关闭了光屏,转向阿莫,“关键是谁赋予了它强烈的‘情感’,以及为了什么。”
他走到那枚已经被“净化”、显得异常安静的怀表前。
“初步的能量残留分析显示,其核心的情绪印记与‘背叛’和‘遗弃’高度相关。而李哲的昏迷现场,除了怀表的能量残留,还有极微弱的、不属于他和家人的生物信息痕迹。”
阿莫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们找到了第三者?”
“一个被清理得很干净的痕迹。几乎找不到匹配对象。”周顾的目光变得锐利,“除非,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官方数据库,或者,被刻意抹去了。”
刻意抹去?
阿莫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这听起来就不是简单的意外或诅咒了。
“需要你再次进行溯源。”周顾看向阿莫,这次不是命令,却带着更重的分量,“这次目标更明确:忽略情感洪流,专注于寻找‘背叛者’和‘被遗弃者’的影像碎片。我会全程监控你的生理指标,并在必要时介入。”
再次溯源?
阿莫的胃下意识地抽搐起来。
他敢发誓,刚才那滋味他可不想立刻再尝一遍。
但他看着周顾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又想到那三个躺在医院里生命不断流逝的无辜者,还有上官元可能也曾面对过的类似迷雾……
他咬了咬牙。
“……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他哑声道。
周顾没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阿莫闭上眼,努力深呼吸,试图将那些因为恐惧而躁动的神经安抚下去。
他回忆着上官元过去曾教他的镇定方法——不是抗拒,而是尝试引导;不是沉溺,而是尝试观察。
他需要在这片物品的咆哮着的情感能量中,尝试找到那些关于真相的微小碎片。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眼神里虽然还有疲惫,但多了一丝决然。
“好了。”
他再次走向那枚银怀表。
这一次,他的脚步稳了一些。
周顾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阿莫能感觉到对方那冷静的、如同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一道冰冷的安全绳,令人不适,却又莫名地……提供了一丝奇怪的锚定感。
阿莫再次伸出手指,这一次,他刻意控制着力度和心绪,轻轻触碰表壳。
冰冷的悲伤再次涌来,但或许是因为周顾之前的“净化”,或许是因为阿莫有了心理准备和目标,这次的感觉不再像之前那样具有毁灭性的冲击力。
它更像是一条冰冷的、深沉的河流,而阿莫需要屏住呼吸,潜入河底去寻找线索。
他努力忽略那无处不在的悔恨情绪,将意识聚焦,像调整收音机频率一样,在纷乱的情感碎片中搜寻着……
……背叛……
……遗弃……
……面孔……
……名字……
一些留在物品上的记忆碎片闪烁而过:
——
一个昏暗的仓库,两个年轻男人在激烈争吵,其中一人背影依稀像是年轻时的李炳荣(李哲的祖父),而另一人面容模糊,情绪激动地指着李炳荣手里的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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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被塞进一个哭泣的妇人手中,妇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神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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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泛黄的合同,签名被泪水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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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偏僻的、看起来很久没人祭扫的孤坟,墓碑上的名字模糊不清,但怀表被深深埋藏在墓碑旁的泥土下……
——
李哲拿起怀表时,窗外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眼神冰冷……
阿莫猛地睁开眼,再次抽回手,身体晃了一下,但这次他稳住了。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但眼神亮得惊人。
“怎么样?”周顾立刻问道,他的设备观察终端上显示着阿莫刚才剧烈波动的脑波信号。
“我看到了……”阿莫喘息着,努力组织语言。
“……李炳荣,和一个男人……争吵……为了怀表?或者怀表代表的东西……合同……一个被辜负的女人……坟……怀表被埋在那里……很久……”他断断续续地说出关键信息,“还有……李哲拿到怀表时……有人在看……冰冷的……眼神……”
周顾迅速操作着设备终端,将阿莫提供的碎片化信息与他之前掌握的数据进行交叉比对、建模分析。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林秀芹。”
他报出一个名字,“李炳荣早年的合伙人兼好友,林文远的独女。李炳荣依靠林文远的资金和技术起家,但在一次关键的技术专利注册前,林文远意外身亡,专利最终落在了李炳荣一人名下。林文远的妻女——林秀芹和她的母亲,并未获得任何补偿,很快潦倒消失。”
全息屏上调出了一张极其模糊的老照片,一个瘦弱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眼神惶恐不安。
“林秀芹?”阿莫重复着这个名字,那绝望妇人的面容似乎与照片上的女人隐约重合。
“数据库里没有她成年后的记录,理论上早已死亡。”周顾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如果她还有后代……”
“……而李炳荣的孙子李哲,现在正风光无限。”
阿莫接了下去,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所以,可能是林秀芹的后人,用这件承载着当年背叛和遗弃罪证的怀表,来复仇?”
“合理的推测。”周顾关掉光屏,“怀表被从坟墓中取出,赋予了新的、更强烈的怨恨,目标直指李家的继承人。”
他看向那枚怀表:“它不仅仅是一件古物,更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复仇容器。”
真相似乎浮出水面,带着陈年罪恶的腐臭和冰冷复仇的快意。
但阿莫却皱紧了眉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怀表核心的悲伤,那股几乎能湮灭一切的悔恨……
似乎并不仅仅源于仇恨。而且,那个窗外冰冷的眼神……
就在这时,周顾的私人通讯器响了。
他接通,听了几句,脸色微沉。
“刘强的收藏室遭到了闯入。对方目的明确,但什么也没拿走,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阿莫,“……在现场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用能量刻印下的符号——”
他将通讯器接收到的图像投射出来,让阿莫也可以刚好看清楚。
那是一个简单的、却让人莫名被吸引的符号:。
“这是什么?”阿莫问,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周顾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极其凝重,他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2086
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