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的话音刚落,破败的祠堂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流民,无论男女老少,都愣住了。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驱赶、被奴役、被施舍,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赤裸裸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交易”。
干活,换肉汤。
这个规则简单粗暴,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那锅还在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骨头汤,此刻不再是单纯的食物,它是一个诱饵,一个标尺,一个能瞬间将他们这个松散的群体划分为三六九等的工具。
祠堂外的空地,积雪颇深,清理起来绝非易事。但相比于那碗看得见、闻得着的肉汤,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我干!”
一个身材高瘦、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第一个站了起来。他饿得双眼发绿,死死地盯着苏清脚边的食盒,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能让他重生的灵丹妙药。
他的举动像是一个信号。
“我也干!”
“算我一个!”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迟疑和尊严。祠堂里那些尚有力气的青壮年,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他们不再看苏清,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祠堂外那片白茫茫的雪地,仿佛那不是什么苦役,而是一片等待开垦的希望田野。
苏清对此毫不意外。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她知道,对付饥饿的人,最有效的不是怜悯,而是规则。一个公平、严苛,且能带来实际好处的规则。
她转头对一直跟在身后的苏林说道:“小林,去把你李满子叔叔叫来,让他带几个护卫队的人,再拿些铁锹和扫帚过来。”
“是,阿姐!”苏林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他年纪虽小,却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姐姐正在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
很快,李满子就带着五名新晋的护卫队员赶了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村里凑出来的几把破旧工具,身上还穿着统一发放的、用麻布缝制的简陋“号服”,虽然粗糙,却自有一股威严。
当他们看到祠堂里那些流民青壮时,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清儿丫头,什么事?”李满子沉声问道,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李叔叔,没事。”苏清安抚道,“我请他们帮忙,清理一下祠堂外的空地。你和几位大哥,就负责在这里看着他们干活,顺便……帮我评判一下,谁干得最好。”
李满子一愣,随即明白了苏清的用意。
这是立威,也是考验。
让护卫队来监工,就是向这些流民宣示主权——你们的行动,在我们的绝对掌控之下。而评判谁干得好,更是将食物的分配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人手里。
“好,这事交给我了!”李满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拍了拍胸脯,中气十足地对那些流民吼道,“都听见了没?丫头让你们干活!都给我麻利点!谁要是敢偷懒耍滑,别说肉汤,今天连野菜糊糊都没得喝!”
他这一声吼,带着猎人特有的煞气,瞬间就震慑住了全场。
流民们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在那为首老者的带领下,纷纷涌出祠堂。没有工具的,就用手刨,用脚踩,用破瓦片刮。一时间,祠堂外那片空地上,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清没有再多看一眼,她知道,这里的局面已经完全在掌控之中。她提着那锅剩下的肉汤,转身回到了祠堂内。
祠堂里,只剩下那些老弱病残。他们看着苏清,眼神复杂,有感激,有羡慕,更多的则是对未知的惶恐。
苏清走到那几个发烧的病人身边,再次伸手探了探他们的额头。经过一夜,他们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已经开始说胡话,呼吸间带着沉重的喘息声。
“不行,光靠姜汤压不住。”苏清眉头紧锁。
她站起身,对那个一直守在汉子身边的妇人说道:“大嫂,你听我说。你男人这病,拖不得了。我略懂一些医理,但我需要几味药材。你们在逃难的路上,有没有见过一种长在背阴山坡上,叶子像锯齿,根茎是紫红色的小草?”
她尽量用最通俗的语言,描述着紫苏的特征。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对草药有些模糊的印象,再加上她前世的知识,让她有七八分的把握,紫苏是对治这种风寒高热最有效的草药之一。
那妇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倒是旁边一个瘦小的老者,眼神一亮,迟疑地说道:“女菩萨……您说的那种草,我好像……好像在进村前那片山坳里见过。闻起来有股很冲的香气。”
“对!就是它!”苏清精神一振,“老人家,你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能!肯定能!”老者用力点头。
“好。”苏清立刻做出决定,她对祠堂门口守着的一名护卫队员说道,“这位大哥,麻烦你,带上这位老人家,再去叫两个人,跟着他去找我说的这种草药。记住,多采一些回来!”
那护卫队员看了看苏清,又看了看李满子。李满子对他点了点头,他才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一切,苏清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靠在祠堂冰冷的柱子上,看着眼前这如同缩影般的人间百态,心中思绪万千。
建立护卫队,用食物作为报酬,这是整合内部力量,建立秩序的第一步。
利用流民,用劳动换取食物,这是消化外部压力,将不确定因素转化为可用劳动力的第二步。
而寻找草药,救治病人,则是为了收拢人心,展现自己除了强权之外的“价值”。
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一点点流逝。
临近傍晚时分,祠堂外的空地,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大片干净的地面,甚至还按照苏清的要求,挖出了几条简易的排水沟。
那些干了一整天活的流民青壮,虽然累得直不起腰,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光亮。那是对食物的渴望,也是对自己劳动成果的期待。
李满子不负所托,他拿着一根小木棍,在清理得最干净、最快的那几片区域前,都插上了标记。那个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高瘦年轻人,赫然名列前茅。
而另一边,派出去寻找草药的护卫队也回来了。他们不仅带回了一大捆紫红色的紫苏草,还意外地发现了几丛野生的冬葱。
晚饭时分,两口大锅被抬到了祠堂门口。
一口锅里,是给所有流民准备的野菜糊糊,虽然稀薄,但管够。
而另一口锅里,则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那是苏清亲手熬制的,用狍子骨加上紫苏和冬葱,熬煮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浓汤。汤色奶白,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和紫色的草叶,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勾得人腹中馋虫翻江倒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口小锅。
苏清走到锅前,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开口。
“今天,李叔叔一共选出了五名干活最卖力的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清晰地念出了五个名字,其中就包括那个高瘦的年轻人。
“你们五个,上前领汤。”
被念到名字的五个人,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上来。
苏清亲手给他们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骨头汤,汤里还特意多加了几块剔下来的碎肉。
那五人颤抖着接过滚烫的汤碗,其中一人甚至激动得哭了出来。他顾不上烫,猛地喝了一大口,那鲜美到极致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熨帖了五脏六腑。
“好喝……太好喝了……”他含糊不清地赞叹着,眼泪和汤水混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
这一幕,对其他只能喝野菜糊糊的流民来说,是最直接、最残酷,也最有效的刺激。
他们看着那五人幸福的表情,听着他们大声喝汤的声音,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被猫抓一样。嫉妒、不甘、懊悔,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为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
明天,明天一定要拼了命地干活!
苏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将剩下的一点肉汤,分给了祠堂里的病人和老人,又特意给那几个发烧的病人,多加了几片紫苏叶。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所有流民敬畏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天,她用一碗肉汤,在这些绝望的流民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规则”的种子。
而她知道,这颗种子,很快就会在饥饿的催促下,生根发芽,并最终长成她所需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