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在这死寂的村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村民们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少女,此刻身上竟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场。连刚刚赶到的陈正和李满子,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的规矩,有三条。”苏清伸出一根手指,目光冷静地扫过面前那群黑压压的流民,“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听清楚,并且无条件遵守。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掉头离开,我们柳树村绝不挽留。”
流民们一阵骚动,那为首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化为了深深的无奈。离开?天寒地冻,身后是乱兵,前路是茫茫未知,他们又能去哪里?他佝偻着身子,嘶哑地开口:“女菩萨……您请说,只要能给条活路,我们……我们都听您的。”
“第一条!”苏清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所有外来人员,必须就地接受检查,并上缴身上所有可以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包括柴刀、镰刀、削尖的木棍,任何一样能伤人的,都必须交出来,由我们村统一保管!”
此言一出,村民们眼中立刻亮起了光。对啊!这才是最要紧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群人里有没有心怀叵测之徒?
流民那边则是一片哗然。在这乱世,一把柴刀不仅仅是工具,更是他们保护自己、对抗野兽的最后依仗。交出去,就等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到了柳树村的手里。
“这……这怎么行?”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忍不住出声反驳,“没了家伙,万一路上遇到狼,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满子一声暴喝打断:“闭嘴!现在是我们在给你们活路,不是你们在跟我们谈条件!交,或者滚!”
李满子手持猎刀,往前一步,浑身的煞气如同实质,瞬间压得那汉子不敢再多言。
苏清没有理会这小小的插曲,继续说道:“第二条!为了大家的安全,也为了防止可能的疫病,你们不能进入村内。村东头有一座废弃的旧祠堂,地方够大,也算能遮风挡雨。今晚,你们就暂时安置在那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祠堂半步,更不许在村里随意走动。违者,直接驱逐!”
这个规矩,更是说到了村民们的心坎里。隔离!对,必须隔离!既能防止他们作乱,又能避免万一带来的瘟疫,简直是再稳妥不过的办法。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苏清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我们柳树村自己的粮食也不多,不可能白养活闲人。从明天开始,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女,都必须听从我们村里的统一安排,干活!用你们的劳动,来换取食物。能干活就有饭吃,想偷懒耍滑,那就只有饿肚子一条路!”
“我们不养爷,也不养懒汉!听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厉声喝问。
三条铁律,一条比一条严苛,却又一条比一条合乎情理。它们像三道坚固的堤坝,精准地堵住了柳树村村民心中所有恐惧和疑虑的缺口。
安全、防疫、资源,苏清考虑到了所有的问题。她给出的不是单纯的善心,而是一套冰冷但公平的生存法则。
村口再次陷入了寂静。
这一次,村民们看着苏清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讶,彻底转为了信服和敬佩。就连那几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妇人,此刻也闭上了嘴,心中暗暗感叹苏家这丫头,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陈正第一个站出来,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清儿丫头说的这三条,我陈正,代表柳树村,完全赞同!从现在起,这就是我们柳树村的规矩!谁要是不服,就是跟我陈正过不去,跟我们整个柳树村过不去!”
他身为村正,一言九鼎。他的表态,等于给苏清的计划盖上了官方的印章。
李满子则用行动表示支持。他将猎刀往地上一插,虎目环视,沉声道:“我李满子带几个人,负责收缴东西和搜查!谁敢藏私,别怪我的刀不认人!”
苏成海也默默地站到了女儿身边,虽然一言不发,但那如山般的身影,就是最坚实的后盾。
流民那边,为首的老者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是个明白人。苏清提出的条件虽然苛刻,却也给了他们一条清晰的、可以活下去的路。相比于那些直接将他们驱赶、甚至痛下杀手的村庄,柳树村的“规矩”,已经是一种天大的仁慈。
有规矩,就意味着有秩序。有秩序,就意味着有希望。
他重重地在雪地里磕了一个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多谢女菩萨!多谢各位恩人!我们……我们答应!我们什么都答应!”
说完,他率先从自己破烂的腰带上,解下了一把已经卷了刃的砍柴刀,双手捧着,高高举过了头顶。
有了他的带头,其余的流民也不再犹豫。他们很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活命机会。很快,叮叮当当一阵响,十几把各式各样的“武器”被堆在了地上,大多是些破旧的农具。
李满子带着几个胆大的青壮上前,毫不客气地对所有人进行了搜身检查,确认再无遗漏后,才将那堆铁器收拢到一处。
就在这时,刘氏和张氏也带着村里的妇人们赶了回来。她们抬着几口大锅,锅里是烧得滚开的热水。还有人抱着一堆姜块和几包珍贵的红糖。
“清儿,都拿来了!”
苏清点了点头,立刻指挥起来:“把姜块都拍碎,扔进锅里!红糖也全放进去!熬成最浓的姜汤!”
妇人们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很快,一股辛辣又带着甜香的热气,就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这股味道,对于饥寒交迫的流民们来说,不啻于仙界的琼浆玉液,所有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贪婪地嗅着,喉结不住地滚动。
在熬汤的间隙,苏清走到了那个抱着死婴、目光呆滞的年轻妇人面前。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她蹲下身,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轻声说道:“大嫂,孩子已经走了,让他入土为安吧。你如果还有力气,就为他念几句经,让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再也不要受这乱世的苦。”
那妇人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死死地抱着孩子。
苏清叹了口气,对身后的父亲说:“爹,去找一张干净的草席来。在村后的山坡上,挖个坑,把孩子……好好葬了。”
苏成海看着那可怜的母子,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办了。
苏清的这个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如果说刚才的三条铁律展现的是她的理智和威严,那么此刻,她所流露出的,则是最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悲悯与善良。
就连那些原本对流民充满敌意的村民,此刻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很快,一大锅滚烫的红糖姜汤熬好了。
“每人一碗!不许多拿!”苏清下令道,“先给老人、孩子和病人喝!”
村里的妇人们用破旧的瓦碗,一碗碗地将姜汤分发下去。那些流民,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碗滚烫的汤水,许多人还没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一口热汤下肚,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咙涌向四肢百骸,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那辛辣的姜味和甜蜜的糖味,更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们那早已麻木的身体和精神,重新焕发了一丝生机。
苏清亲自端着一碗姜汤,走到了那几个发着高烧的病人面前。她让他们的家人扶起来,小心地将姜汤一点点喂了下去。
她又伸手探了探其中一人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眉头微蹙。这是典型的风寒入体,加上严重营养不良,若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转成肺炎,在古代这几乎是绝症。
她心里默默记下这几个人的情况,准备之后再想办法。
一通忙碌下来,村口的局势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流民们喝了热汤,身上有了些力气,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死去的孩子被苏成海用草席裹好,带去安葬了。那些收缴上来的“武器”,也被李满子妥善保管。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陈伯伯,”苏清走到陈正身边,“麻烦您带几个人,领着他们去东头的旧祠堂。再送些干净的干草过去铺地。今晚,就让他们先在那里歇下。”
陈正看着眼前这个调度自如、从容不迫的少女,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敬佩。他用力点头道:“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了。”
在柳树村村民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三四十名流民,在陈正的带领下,有气无力却又井然有序地朝着村东的旧祠堂走去。
喧闹了一夜的村口,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姜汤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夜,更深了。
苏清站在空无一人的村口,望着远处旧祠堂方向隐约透出的火光,久久没有动弹。
苏成海和李满子走到她身后,两个大男人,此刻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清儿,”苏成海的声音有些沙哑,“人……是安顿下来了。可咱们……咱们哪有那么多粮食喂饱这几十张嘴啊?”
是啊,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一碗姜汤,只能解一时之急。明天呢?后天呢?
李满子也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道:“而且,他们是从赵家庄逃出来的,还说有乱兵……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苏清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
“爹,李叔叔,”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所以,我们才更要把柳树村,打造成一个任何人都啃不动的铁桶。”
她转过身,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是时候,去把我们真正的‘资本’,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