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成海三人扛着狍子出现在村口时,整个柳树村都轰动了。
冬日里,村里人大多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地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脸上都挂着对未来的愁苦和迷茫。
“快看!那不是李满子他们吗?”眼尖的村民最先发现了他们。
“天爷啊!他们扛着的是什么?是肉!是狍子!”
“呼啦”一下,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渴望的光。
“满子,你这本事也太大了!这天寒地冻的,还能打着这么肥的家伙?”
“陈村正,苏大哥,你们也跟着去发财了啊!”
各种羡慕、嫉妒、试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头嗡嗡作响。
陈正不愧是村正,他往前一步,板起脸,中气十足地喝道:“嚷嚷什么!都让开!没见过打猎是吧?”
他平日里积威甚重,村民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但目光依旧死死地粘在那头狍子身上,喉结不停地滚动。
李满子则按照商量好的说辞,一脸得意又带着点后怕地嚷道:“都别看了!这是我运气好,前几天下的套子,今天去看,没成想套着了这么个小东西,差点还被它给跑了!多亏了陈村正和成海兄弟帮忙,才把它给弄回来!”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李满子是村里公认的猎户,他能打到猎物,大家虽然羡慕,却也不至于太过惊奇。而陈正和苏成海只是“帮忙”,也撇清了嫌疑。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陈正挥了挥手,“天这么冷,满子还得赶紧回去拾掇呢。”
说完,三人不再理会众人,快步朝着村子深处走去。
他们没有直接回各自的家,而是默契地走进了李满子家那低矮破旧的院子。
一进院门,李满子的婆娘张氏就迎了出来。她是个面色蜡黄、身形瘦弱的女人,常年被病痛折磨,此刻看到丈夫扛回来的狍子,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彩。
“当家的,你……”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两个半大的小子也从屋里冲了出来,围着狍子又蹦又跳,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
“别嚷嚷,快把门关上!”李满子低喝一声,将狍子重重地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板上。
张氏连忙将院门死死插上,隔绝了外面窥探的目光。
院子里,三家人已经到齐了。柳氏和苏清姐弟,还有陈正的婆娘刘氏,都已在此等候多时,脸上带着同样的紧张和期待。
当看到那头实实在在的狍子时,所有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没有多余的寒暄,李满子抄起锋利的剥皮刀,手法娴熟地开始处理猎物。开膛、剥皮、分割……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头完整的狍子就被他分解得明明白白。
按照事先的约定,狍子肉三家平分。陈正拿出随身带着的小秤,一丝不苟地将肉分成三份,连带着骨头和下水,都分得清清楚楚,谁也不多占一分一毫。
分完肉,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压抑不住的喜悦。
李满子看着自家那一份堆得像小山似的肉,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竟有些泛红。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破旧的瓦罐,里面装着小半罐浑浊的土酿酒。
他给苏成海和陈正一人倒了一碗,自己也满满地倒上一碗,双手举起,对着二人,郑重地说道:“陈大哥,成海兄弟,今天这事,我李满子记在心里。以前是我浑,不懂人情世故。从今往后,但凡有事,只要你们一句话,我李满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的!”
说完,他仰头将一碗烈酒灌了下去,呛得满脸通红。
苏成海和陈正也被他的豪情感染,端起碗,一饮而尽。
三只粗瓷大碗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响声,宣告着一个牢不可破的同盟,正式结成。
分了肉,各家都急着回去藏好。
苏成海和柳氏提着几十斤的肉和骨头,心里既踏实又慌张,走在路上都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一回到家,苏清立刻让他们把门窗都关好。
“爹,娘,这肉不能就这么放着。”苏清看着那堆鲜红的肉,冷静地说道,“天气虽然冷,但放久了也容易坏。而且这么大块的鲜肉放在家里,太扎眼了,万一被人撞见,就是天大的麻烦。”
“那怎么办?”柳氏六神无主,“要不……都腌起来?”
“盐不够。”苏清摇了摇头,“而且腌肉味儿大,更容易引人注意。我们得换个法子。”
她让苏成海把肉都切成一指宽的长条,又让柳氏把家里那口大铁锅烧得滚烫。
在家人疑惑的目光中,苏清指挥着父亲将肉条放进锅里,不放油也不放水,就这么干煸。
很快,肉条里的油脂被逼了出来,“滋滋”作响,一股焦香的肉味开始在屋里弥漫。
等肉条里的水分被基本煸干,颜色变得金黄焦脆时,苏清才让柳氏撤火,将肉条捞出,放在簸箕里晾凉。
“清儿,你这是做什么?”苏成海不解地问。
“做肉干。”苏清解释道,“这样处理过的肉,水分没了,不容易腐坏,能存放很长时间。而且体积小,方便携带和隐藏。最重要的是,它的香味都被锁在里面了,不像鲜肉那么招摇。”
她拿起一根晾凉的肉干,递给弟弟苏林。
苏林接过去,咬了一口,“嘎嘣”一声,又香又脆,满口流油。他幸福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好吃!比刚才的涮肉还好吃!”
苏成海和柳氏也尝了尝,果然是外酥里韧,越嚼越香,比任何做法都更能激发肉本身的滋味。
“这法子好!这法子太好了!”柳氏激动地说道,“这样一来,咱们就不怕肉放坏了!”
一家人连夜开工,将分到的几十斤肉,除了留下一小部分当天吃,其余的全部做成了肉干。晾凉后的肉干被苏清用油纸分包好,藏在了床下的一个暗格里,外面还用旧杂物挡住,任谁也发现不了。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快亮了。
第二天,苏清又用同样的法子,将狍子皮硝制好,做成了一块柔软的皮褥子。至于那些骨头,则被她敲碎,用文火熬了一整天,熬出了一锅奶白色的浓郁骨汤,分装在几个瓦罐里。
“这骨汤冻起来,就是骨冻。以后做饭的时候,挖上一勺放进去,比放油还香。里面的骨髓,对小林的身体最好。”苏清细细地安排着。
几天下来,一头狍子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苏成海和柳氏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心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骄傲。他们知道,这个家,因为女儿的改变,正在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此同时,陈正和李满子家,也收到了苏清托苏成海送去的一小包肉干和制作方法。
当他们尝到那咸香酥脆的肉干,并得知其便于保存和隐藏的优点后,对苏清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心思之缜密,考虑之周全,远超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男人。
他们毫不犹豫地按照苏清的方法,将自家的肉也处理好,小心地藏了起来。
三家人,因为这个共同的秘密,和这来之不易的食物,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他们之间不再是简单的邻里关系,而是同舟共济、休戚与共的盟友。
这天晚上,李满子的婆娘张氏,喝了一碗加了骨冻的热粥后,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晕。她拉着李满子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当家的,我感觉……身上有劲儿了。”
李满子握紧妻子的手,虎目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在村正陈正家,他将一小块肉干泡在水里,煮成了一碗肉汤,端给了自己年迈的老母亲。
看着老母亲贪婪地喝着汤,他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好这个秘密,守护好这份能让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一场悄无声息的变革,正在柳树村的核心悄然发生。
外界的风雪依旧凛冽,饥荒的阴影依然笼罩着大地。但对于苏、陈、李三家而言,他们的心中,已经燃起了一堆足以抵御严寒的温暖篝火。
他们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山里那四头被大雪掩盖的狍子,是他们未来的底气,也是他们即将展开的更大计划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