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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想过,我和江丞会有对簿公堂的一天。
他坐在辩方律师席,浑身紧绷到几乎要爆炸。
直到开庭前他还在问我,明知结果必败,为什么要接这桩案子?
因为只要没人接,他就不需要上庭为凶手辩护脱罪。
不能输更不敢赢。
这是他职业生涯最难的一次挑战。
我只回了他两个字。
公道。
我要还婆婆一个公道,让世间有同等遭遇的女性挺直腰杆。
“控辩双方请开始陈述。”
法官低沉的嗓音响起,“由于被告人黎建鹏正于国外接受精神治疗无法出庭,辩方律师将全程代表他进行案情阐述,有没有问题?”
“辩方律师?”
直到法官开始不耐烦,江丞才颤抖着缓过神来。
身旁的助手推了推他胳膊。
他才咬着牙,“法官阁下,我没有问题。”
法官点点头。
我开始作为控方提问。
“黎建鹏先生在供词中声称,自己于2025年9月10日晚22点12分出门散步,途径梁江大桥时听到落水声,赶到时胡雪娟女士已经沉进江底了是吗?”
江丞怔然,瞳孔微颤。
“嗯…是。”
这是他给黎建鹏找好的托词。
如果此刻否认,整个律师楼都会受到谴责,他的职业生涯也会就此断送。
“可根据黎建鹏的邻居透露,他平常散步都是走的绿道,而且一般晚十点半就会熄灯睡觉。”
我向法官提交了新文件。
“梁江大桥距离黎建鹏家18公里,步行需要20多分钟,去到都已经22点30分了。”
江丞目光闪烁,“也许…也许只是他想换个地方散步呢?偶尔晚睡不犯法吧?”
“江律师。”
法官严肃道,“请正面回答控方律师的问题,不要模棱两可。”
“是。”男人喉结滚了滚,“他那晚就是兴之所至,才去的梁江大桥散步。”
触及江丞目光时,我能感受到他眼底深深的绝望。
几乎哀求的姿态。
仿佛古代被逼供受刑的犯人,祈求着我做刽子手的能给个痛快。
“法官阁下,我需要请出1号证人上庭。”
身穿中山装的老爷子落座。
他是我妈老年大学的同学,也在那晚的聚会中列席。
“郑同文先生,请保证接下来所给出的回答都是真实的。”
“我保证。”
“您于2025年9月10日晚,参加完同新老年大学聚会后,曾亲眼看见胡雪娟女士离开是吗?”
“是的。”
“您家就住在距离梁江大桥几百米的幸福小区,是吗?”
“是的。”
“所以当晚,您看见了什么?”
“本来我们几个想打车送胡雪娟回家的,但她说就几步路到地铁站,不用麻烦…”
“我后面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她就已经走了,那我就回家嘛…走到地铁站附近,突然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一个人追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可天太黑了我又喝了不少酒,所以没看清。”
“声音一直没断过,直到走到梁江大桥上,我才看清那女人胡雪娟,她身边还有个男的…没等我喊她名字,她就像疯了一样翻身跳了河。”
“那您为什么没报警?”
“我头疼得很,倒在草丛里就睡过去了,是我儿子把我拖回家的…直到第二天傍晚看新闻,才知道梁江捞出来一具女尸。”
“您当时看清楚那男人的脸了吗?”
“看清楚了。”
“是照片中这个男人吗?”
我向郑同文以及陪审团展示了黎建鹏的证件照和生活照。
“是他!”
“您确定?”
“确定!他秃顶又三角眼,长相很有记忆点,我不会认错。”
我如释重负。
“法官阁下,我没有问题了。”
可当轮到辩方提问的环节时,江丞却紧抿着唇迟迟没有动作。
嘴唇都咬出了血愣是一句话不说。
助手看不下去申请暂代。
果然如我所料,他们以郑同文酒醉视力模糊为由,质疑当晚目击的真实性。
并声称黎建鹏只是因为看见有人跳河过去拦截,被吓到了所以才选择性遗忘。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口供里没提到胡雪娟的原因。
“辩方律师的意思是,黎建鹏当晚只是看到并言语阻拦了死者胡雪娟,并未与她发生身体接触?”
“是的。”
“法官阁下,我申请呈交2号证物——胡雪娟女士生前佩戴的檀香珠串。”
江丞在国外疗养院昏倒后,珠串脱手被踢进了角落。
刚好雷蒙特教授在那边有熟人,我拜托他妥善保存并全程由警方护送证物回国。
珠串上验出了黎建鹏的指纹。
江丞眼底闪过一丝希望,可很快就被助手接下来的话扑灭。
“这是胡雪娟跳河后,我当事人在地上捡到的,并不具备参考价值。”
“请陪审团不要将此作为考虑因素。”
中途休庭。
我手头的证据基本已经耗尽,那已经是我拼尽全力凑来的了。
叹了口气,经过楼梯间却听见暴怒的一记捶墙声。
“我这也是为案子考虑啊师傅!”
江丞的助手无辜又无奈,“中途停止辩护是要被全行耻笑的!更何况这不是您教我的吗?只要能赢官司,可以六亲不认颠倒黑白…”
“那是我妈!”
男人痛苦的咆哮声响彻楼道,“要我为害死我妈的凶手脱罪,还不如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