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晴走出不到百米就停住了脚步。晚霞将古镇的黛瓦染成金红,河水粼粼地反射着最后的天光。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简洁的名片——「顾时润,正衡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和邮箱。
「高级合伙人?」他轻声自语,略带惊讶。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竟已是律所合伙人。在他熟悉的圈子里,要么是靠家族关系平步青云,要么是拼命三郎般的工作狂,但顾时润似乎两者都不是。
他将名片小心收进内袋,继续向前走去,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这次独自旅行本是为了逃离家族又一次的安排——与他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相亲。苏雨晴厌恶这种将人际关系明码标价的游戏,更憎恨自己成为游戏中的筹码。
「二十六岁就该安定下来?荒谬。」他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看着它蹦跳着落入河中,激起一圈涟漪。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母亲」二字。苏雨晴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雨晴,玩够了吗?下周的晚会很重要,陈叔叔的女儿特意从国外回来...」
「妈,我在信号不好的地方,听不清...」苏雨晴边说边故意让声音断断续续,「喂?喂?听不见啊...先挂了!」
他迅速结束通话,甚至关了机,世界顿时清净了许多。但这种清净反而让某种孤独感更加清晰。他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名片。
另一边,顾时润站在客栈的窗前,看着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掌心中那串数字似乎还在发烫。他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输入那个号码。
「冲动不是你的风格,顾律师。」他对自己笑了笑,开始整理今天拍摄的照片。虽然最好的镜头坏了,但手机里还是存了不少好片子。
当他看到一张无意中拍到的苏雨晴的背影时,手指停顿了。照片中的年轻人站在石桥上,望着远方的彩虹,侧脸线条优美却带着说不出的孤独感,与那个咄咄逼人的形象判若两人。
顾时润轻轻叹了口气,将照片备份到云端。作为一名律师,他见过太多像苏雨晴这样用傲慢掩饰内心的人,但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让他格外在意。
第二天清晨,顾时润被手机铃声吵醒。是一个陌生号码。
「顾律师吗?我是苏雨晴。」电话那头的声音比昨天平静了许多,「我想确认一下转账是否到账了。」
顾时润坐起身,看了眼银行APP:「收到了,谢谢。其实不必这么着急。」
短暂的沉默后,苏雨晴说:「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陌生人的。」
「经过昨天的向导服务,我们还算是陌生人吗?」顾时润微笑道,虽然对方看不见。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顾时润几乎能想象出对方蹙眉的样子。
「在法律意义上,我们只是有过一次偶然交集的个体,连熟人都算不上。」苏雨晴最终回答道,语气中带着那种特有的固执。
顾时润忍不住笑了:「好吧,苏先生。那么祝您旅途愉快,法律意义上的陌生人。」
他准备结束通话,却听到对方急忙说:「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苏雨晴问完似乎就后悔了,补充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律师在这种小镇能做什么。」
顾时润望向窗外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的街道:「事实上,我正在调查一桩古镇产权纠纷案。客户是本地人,祖宅面临不当征收。」
「哦。」苏雨晴听起来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是来旅游的。」
「工作和休闲可以兼顾。」顾时润顿了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来看看真正的律师工作是什么样的。当然,如果你没有更好的计划的话。」
长时间的沉默让顾时润以为电话已经断了,正当他准备查看时,苏雨晴的声音传来:
「在哪里见面?」
一小时后,两人在古镇东侧的一座老宅前重逢。苏雨晴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看起来比昨天少了几分锐气。顾时润则穿着浅灰色衬衫和西裤,律师的专业感扑面而来。
「这是李奶奶,这座宅子的主人。」顾时润介绍道,「她在这里住了七十多年,现在政府要将这一片划为商业开发区,给出的补偿远低于市场价值。」
苏雨晴看着眼前佝偻的老人和那座充满岁月痕迹的老宅,微微蹙眉:「没有找评估公司重新估价吗?」
「找过了,但对方不认可。」顾时润从公文包中取出厚厚一叠文件,「所以我需要收集更多证据,证明这处房产的历史文化价值,而不仅仅是商业价值。」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苏雨晴意外地沉浸在了顾时润的工作中。他看着顾律师耐心地与老人交谈,细致地记录每一个细节,拍摄建筑特色,甚至查阅当地志书寻找保护依据。
「你为什么接这种小案子?」休息间隙,苏雨晴忍不住问,「作为高级合伙人,这种案子赚不了多少钱吧?」
顾时润喝了口水,微笑道:「律师不只为钱工作。李奶奶的邻居都搬走了,只有她坚持到现在。我觉得这样的人值得帮助。」
苏雨晴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正在喂猫的老人,突然说:「我认识省文物保护协会的人,也许可以请他们来看看这座宅子是否有保护价值。」
这次轮到顾时润惊讶了:「你愿意帮忙?」
苏雨晴耸耸肩,故作随意:「反正我也没事可做。而且如果宅子被认定为文物,问题就解决了,不是吗?」
顾时润深深看了他一眼:「谢谢。这会很有帮助。」
工作一直持续到午后。当两人告别李奶奶,走在回镇中心的路上时,关系明显缓和了许多。
「没想到富二代也关心普通人的困境。」顾时润半开玩笑地说。
苏雨晴轻哼一声:「没想到律师也不全是冷血动物。」
他们在岔路口停下脚步,夕阳再次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苏雨晴突然说,「去云南。」
顾时润点点头,心里莫名有些遗憾:「一路顺风。」
「那个...」苏雨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摆了摆手,「保重,顾律师。」
「你也保重,苏先生。」
两人朝着不同方向离去,几步后却同时回头。
「如果有机会来云南...」苏雨晴话说一半又停住,改口道,「算了,没什么。」
顾时润微笑着点头:「也许有一天会去的。」
这次他们真正分开了。顾时润走出很远后,才发现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东西——一枚精致的银色名片夹,里面整齐地放着他的名片,而在另一侧,插着一张手写地址的小纸片:「大理,洱海畔,雨晴客栈,11月-次年3月」。
顾时润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纸片上洒脱的字迹,忍不住笑了。
「看来不是句号,而是省略号。」他轻声自语,小心地将名片夹收好。
远方的天空,晚霞如火焰般燃烧,预示着这段故事才刚刚开始。